太后对汤若望所说的那个主, 并没有那么的感兴趣, 她感兴趣的是汤若望这个人。她当然不可能去信主, 也不可能让一国之君去信主。
却也不妨碍,朝廷给汤若望一些地位, 让他的主在大清有一席容身之地。
太后真的就相信汤若望能够不药治愈疾病么?这也未必。但太后赏识汤若望的聪明。跟这样一个聪明人打交道,自然也是愉快的。
大清的太后与皇上, 甚至是宗室,不能太过于依赖自己的信仰了, 总得再多出点什么来, 叫人看着眼花缭乱的, 才不至于被人控制。
汤若望是真心侍奉她与福临的,不管他的目的如何, 他的本心是真的对她对福临赤诚一片的。
他对福临的判断,也与自己对儿子的判断是差不多的。
这令太后心中为此隐忧数年无解。
含璋倒是听说过这个事情。其实就她自己私底下的推断,这个病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感冒而已,至于数日吃药都不好,也是正常的事情。
静心养了几日不吃药反而好了,这也是正常的。一般来说,感冒要想长久的不好,也是很难的。
汤若望靠着这个事情,在京中站稳了脚跟,不只是在太后这里,还有京中的大人贵妇们,都是这样赢得了对他的信任。
含璋想起乾清宫的那个小隔间,还有汤若望宅邸里那个被封存起来的房间,那些被福临翻看过无数遍的佛门典籍和书册。
还有曾经经历过的布木巴阿如娜姐妹俩的疯狂。
还有福临至今在床榻之上的‘凶’。
她都能从中隐约窥见福临少年时所经受的那些日子。她当然能理解汤若望的话,也相信汤若望的判断。
福临少年时的情绪太压抑了。环境和处境也都不好,他养成的性子自然也是不大好的。他会有那样的心理状态和行事作风,甚至显现在他床笫之上的癖好,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一个人长久的受到压抑与屈辱,有那样暴躁轻狂又任性的性子,又明白自己是帝王,需要压抑那些疯狂的念头,将一个尚待完善的大清修整好,同时又对自己寄予了厚望,希望自己能做好这个皇帝。
疯狂的同时又在深刻的自省着,反复的审视自己的伤口,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补足着从前落下的帝王课程,内外交困之下,身心怎么还可能是完好的呢?
照着福临的那个熬法,熬到三十岁,就真的是枯了,也熬干了。
怎会不生病?即使不是重病,数年沉疴,也足以让人殒命的。
含璋望着太后沉沉的眉眼,灯下她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可话语之下,却掩藏着一颗并不平静的心。
尽管是过去的事情了,但含璋明白,此时说起来,太后更多的是想要倾诉,而非她的应答。
就像当初福临与她说起那些旧事的时候是一样的。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与太后,能够聆听他们心声的人本来就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他们也不可能主动与人说起这些事。
进宫这么久了,还是生了岁岁之后,直到现在,含璋才听到了太后与她说这些事。
这可是推心置腹的发自肺腑之言,这世上怕是除了苏茉尔姑姑之外,能听见这些话的只有她了。
在太后的眼中,她终于不再只是那个爱美爱漂亮爱哭爱吃的需要人保护的小囡囡了么?
含璋握住太后的手,轻声说:“额娘放心吧。皇上如今极好,您不是也瞧见了么。他现在不似从前那样了。他会好好活过三十岁的。额娘与皇上,都会长命百岁的。”
千岁万岁,都是虚妄之言。长命百岁,才是最温柔最切实的祝愿。
太后说支持他们去种痘。想来太后担心的不是种痘的风险。太后更担心的是福临的精神状态。
太后颇为欣慰的望着含璋,眸中满是柔和慈爱,她轻轻拍了拍含璋的手:“我知道。我知道的。”
“这些担心,在福临头一次大婚后达到了顶峰。他大约也是怨我,并不很听我的话,我只好让他也同样信任的汤若望替我劝一劝他。汤玛法的话,福临还是愿意听一些的,可状况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改善。福临仍然是不太好。”
因为布木巴,母子俩险些闹出分崩离析的事情来。连他们的母子关系都岌岌可危了。
这也是后来,福临执意要废后,太后没有阻拦的原因。
而后来,为了太后的体谅和退让,福临也愿意再次做出退让,再次迎娶科尔沁的格格做第二个皇后。
太后凝望着含璋的眼睛,说:“我那时就在想,如果你来,又像前一个那样,到时候福临情况变坏,那该怎么办呢?我想着你们帝后和谐,又怕福临找不到可心的人,从此就真的好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