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安安静静的陆君辞恍然梦醒,挣脱了拉住他的宫人,跃入坑中将细土挖开,紧紧地握住那枚长命锁。
宫人说这玩意儿不吉利。
陆君辞不曾说话,可心里想着,这里头装着阿娘祝他一世平安的美梦,如何能算得上不吉利?
到后来龙庭门兵变之后,他就这般莫名其妙地被推上了皇位。
东宫里的许多人都告诉他,他会成为一国之君的。
可陆君辞从未在意过,他只想如阿娘所说一般,平平安安地度过一世便够了,然天命总是喜欢这般弄人。
他本以为大权在握,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可不是这样的。
半生冷落无所依的少年于那年秋日遇上了温柔如水的夫子。
秋叶零落,正好落于她鬓发间。
也落在了年少的皇帝心间。
陆君辞本以为夫子是担忧男子之心善变,所以不曾信过他,于是就想着将手中大权尽数交由她。
待到她成了这朝中女帝,多少人陪在她身边,都是无妨的。
可她不要。
她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留在这深宫囚笼里,做一世明君。
明明当年七夕夜带他逃出这深宫的人就是她。
为何呢?
为何偏偏就是他呢?
不知何年除夕夜,醉了的少帝捧着那方缺了角的砚台,在看到砚台下一直压着的那张泛黄的书信时,泪眼婆娑地蜷缩于座上,哭得好不伤心。
伺候在一旁的宫人不敢言语,也不敢劝慰。
曾有言官大臣上书,劝陛下立后。
可下朝后,年少帝王坐于主位之上,只轻声问了身畔宫人一个问题。
问他若是娶了不心仪的姑娘,算不算毁了那姑娘的芳华万千。
正回忆思索间,宫人忽而隐约听得君王含泪小心翼翼地于醉梦中轻唤了一声。
“夫子。”
这一声呼唤盈满袖中泪,穿梭过秋日枯叶枝桠,惊落了树上寒蝉。
蝉声凄切,不得安宁。
*
沈亭松·杏花雨下醉春风
京中人尽皆知,当朝刑部尚书出身寒门,寒窗苦读二十余年,一朝成了新科状元郎。
可却无人知晓,那年杏花雨下,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一袭红衣,被那无意间的一勾便醉倒在了杏花中。
沈亭松是在旁人口中得知时南絮的。
那时他尚在青山寺中挑灯苦读,同窗凑过来笑着问他今日可见到那位风云人物了。
传闻中面若冠玉的时大人来这青山寺祈福了。
沈亭松摇了摇头,无奈道:“李兄该专心诗书才是。”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合该以所学匡正皇室,谋得百姓福祉。
后来,沈亭松才后知后觉,他与时南絮的纠葛似乎都与花卉香痕脱不开干系。
初见游园寻花,一眼便挑中了她青丝旁初绽的暗香腊梅。
而后是琼芳宴上的杏花如雨........
他其实都很清楚,她身上似有许多说不清楚的秘密,可沈亭松从未过问。
这般清冷温润的人,自然不会是随意同人阐明迷雾的性子
沈亭松一直以为时南絮不过是个行事无所拘束的男子,可后来她无声无息隐退后,给他留下了一封书信,道明了她的身世。
于是,沈亭松便知晓了她原是那声名狼藉所谓“病逝”了的太后娘娘,和他亲近不过是为了拉拢他成为少帝的势力。
人已经寻不到踪迹了,可沈亭松却觉得自己似是着了魔一般,竟然就这般折去傲骨,心甘情愿地勤勤恳恳辅佐少帝。
如今想来,他应该是一早便陷在了那场杏花如雨的年少绮梦中。
后来一次在殿中商谈政要之事,少帝无意间瞥见了他腰间所系的白鹤玉佩,目光陡然凌厉,高声质问他从何而来的这枚玉佩。
沈亭松目光微顿,平静地说道:“回陛下,这是臣在昔年青山寺雪地间无意拾到的,至今未曾寻到玉佩的主人。”
座上的少帝蓦地笑了起来,那双黯然无光的黑眸中带了点嘲讽之意。
“是何人的呢?”
“这玉佩正是当年和你的传闻传得风风雨雨遍京城的时大人的。”
还是他精心寻来赠予她的。
但这些,少帝并未说出口。
闻言,堂下着绯红官服的沈亭松一怔,竟是失魂落魄地离了皇宫回府。
一路上,他攥着那枚白鹤玉佩,心间漫上窒息感。
原来......原来他与她的缘分,早在那年冬雪山间,便已经结下了。
可他却碍于礼法规矩,从不敢道明心意。
他沈亭松守了半辈子的礼法规矩,不曾越过半分雷池,却求了一场空。
恍惚间,又一年琼芳宴。
杏林中满是意气风发少年郎。
同僚笑着打趣醉倒了的刑部尚书,昔年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