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源行抿了下唇,遂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他伏案看了一会儿书,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回了听雨居。
长案上的甜白瓷梅瓶里插着几枝红梅,红色衬着白色煞是好看。
许是刚从院子里的树上摘下来没两日,梅花还隐隐飘散出几缕幽香。
裴源行转身进了里间。
屋里头暖和得很,热气里夹杂着镂空熏炉里熏着的香,是他最熟悉的黄梅香,也是云初最喜爱的花香。
夜夜同榻而眠,他总能在她身上闻到这股黄梅香。
她身上的黄梅香,与铺子里调制出来的香料略有不同,他甚少与女子打交道,说不清楚不同在何处,只知她身上的黄梅香气闻起来更为清新脱俗。
他看到过她调香,想必那是她自己调制出来的香料。
裴源行眉头微微拧了拧,不愿再多思量此事,头枕了手臂睡在床榻上,却意外瞥见罗帐一角挂着的、红灿灿的吉祥结。
他身体明显地僵了僵,心底渐渐升起一阵烦躁感。
甜白瓷梅瓶里插着的红梅是她摘下来的,熏炉里的熏香是她调制出来的,便是连罗帐上挂着的吉祥结,也是她编结出来的。
屋里的每一处,哪处没有留下过她的痕迹?
裴源行坐起来,扬声唤来了守在屋外的丫鬟。
紫荆应声进了屋:“世子爷。”
裴源行紧绷着一张脸,厉声道:“把那甜白瓷梅瓶,那熏炉,还有罗帐上挂着的吉祥结,都拿走!”
紫荆脸上带着些忐忑:“都拿走?世子爷,这……”
话还未说完,裴源行已摆了摆手:“一并拿走!”
紫荆赶忙低眉顺眼地应道:“是,世子爷,奴婢这就将东西搬走。”
没人在一旁帮忙,她只得独自一人熄灭了熏炉,抱着花瓶出了屋,随后又进了里间,踮起脚尖费劲地将罗帐上挂着的吉祥结取了下来。
裴源行坐在一旁,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取下的吉祥结上。
吉祥结……
前世那场大火后,他的腿伤得极重,连宫里的劳太医瞧了也只会摇头,说是即便日后再怎么精心调养着,他也只能瘸着一条腿度过余生了。
云初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他被迫躺在床榻上,每日,他只能透过半开的窗,盯着屋檐下挂着的吉祥结发呆。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恰逢过年,太夫人命杜盈盈跟着侯夫人一同掌中馈,杜盈盈故意作难云初,听雨居因此短了年货。
没有炭火、极少的吃食,就连用来写对联的正丹纸和剪窗花的红宣纸,听雨居也没分到。
还是云初提议编结些吉祥结,挂在屋檐下瞧着红灿灿的,甚是喜庆。如此,听雨居的上上下下才开开心心地过了年。
裴源行喉头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吩咐道:“罢了,不用再收拾了,把东西留下吧。”
紫荆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心中虽觉着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她看着被她握在手心里的吉祥结,踌躇着该放在小几上好呢,还是该将它重新挂在罗帐上。
裴源行手掌朝上,伸手朝她面前凑近了些:“把它给我!”
紫荆应是,将吉祥结递给了他。
紫荆退下后,屋里又安静下来。
裴源行垂眼看着被他捏在手心里的吉祥结。
如此糟心的日子,他为何还要责怪云初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指望她留恋什么呢?
被人无缘无故地冤枉、没有任何证据地就罚她跪祠堂、将她禁足在听雨居、命她为了那个该死的杜盈盈抄写经书,还是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任由她站在书房门外吹冷风?
哪怕是今生,他以为他已然在好好待她了,可新婚那夜,他不也出言警告她,要她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这个侯府,还有他自己,又有哪一点是值得她依恋的?
裴源行眉眼半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吉祥结。
罢了,跟一个吉祥结置气算什么。
他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梳妆台上的匣子,欲要把吉祥结放进匣子里。
匣子里还躺着他送她的那块玉佩。
她没有带走。
想必那套红宝石头面首饰她也留下了
裴源行脸色越加郁沉,手中的吉祥结被他紧攥成一团,几乎变形瞧不出它原本的模样来了。
那日他在玉器店里挑选玉佩,铺子里的那位掌柜好生聒噪,恨不能将店里头的玉器尽数兜售给他。
什么吉祥如意、事业顺达,长命百岁……
他特意挑了一块带有牡丹花花纹的玉佩,就是想要她此生平平安安,再也不要遇到任何灾祸。
浓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失落,他将吉祥结丢入了匣子里,轻轻合上了匣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