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霜见他露出深思的神情,以为自己一番劝谏应当起效,刚刚舒一口气,却听他道:“穆卿,朕原本没想着葡萄,你这一碟子倒叫勾起来,如何,再传内侍进些葡萄罢?”
听见这话穆庭霜脸上一瞬间有些空白,李郁萧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有些不知好歹,况且真叫传来,他也不一定有那个胆儿叫穆庭霜给他剥,连忙讪笑两声想揭过这一茬。却见穆庭霜无奈地摇一摇头,手探进食盒里头摸索片刻,果真又端出来一碟葡萄。
“你……”李郁萧目瞪口呆,心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难道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陛下,”穆庭霜叹道,“臣就知道,陛下请罢。”
李郁萧眼珠一转,摇头道:“不了不了,穆卿莫要试探朕,朕方才说得岔了,其实并没有想吃这个。”
穆庭霜瞧他一眼:“臣没有想着试探陛下,说来这本就是少府之物,本就该备给陛下享用,臣不过完璧归赵。”
李郁萧装作不敢:“不不不,朕谨记穆卿的教导,往后一定少食甜物瓜果,多食百谷。”
穆庭霜双手一摊:“臣真的没有在借着这碟葡萄劝谏陛下或者试探陛下。”
“果真?”
“真的。”
李郁萧还是摇头:“朕不信。”
……穆庭霜觉着自己这几日大约是忙得疲累,乏了,否则依他的脾气这会子早应当一走了之,可他没有,他耐心地问:“那陛下如何才能相信?”
“除非……”李郁萧口风一松,“劳烦穆卿亲自奉一颗予朕吃了,否则朕是不敢信的。”
他面上无辜又正经,仿佛真的只是要穆庭霜自证,丝毫没意识到剥葡萄皮儿这事有多私密,他又是皇帝,他叫臣子给他剥葡萄瓜果,这事又是多放肆、多不合礼仪,搁学究死板一些的御史眼里头,能奏他一个亵玩臣子,再参穆庭霜一个惑主狎客。
穆庭霜却有意识,知道该义正言辞给回绝,可是。
可是小皇帝眼睛里清清白白,仿佛一眼望得到尽头,这尽头呢,一半是馋葡萄一半是胆怯不敢吃,穆庭霜纳闷,他明明是来进献吃食,怎么倒像是他欺负人似的?
忽然穆庭霜又想到自己的好爹,克扣小皇帝养花的钱,可不是欺负人么。
罢了。穆庭霜到一旁净手,而后回到案上捻起一颗葡萄。
一直到这么一颗酸酸甜甜汁水横溢的东西含进嘴里,李郁萧才如梦初醒,啊!
真的给他剥了!真的喂他嘴里了!忽然地,这颗葡萄比方才的牛乳糯米还叫李郁萧舍不得咽。半晌,他闷闷道:“穆卿是想将朕教唆成昏君么?”有求必应的。
穆庭霜却一本正经答道:“陛下倘若做成昏君,那么一定是陛下自己甘愿做昏君。陛下倘若不愿做昏君,臣是教唆不成的。”
方才他一片忧君之心无人来解,此时他倒也没有去解一解陛下的半分羞臊。
酸甜喜人的味道逐渐消弭,李郁萧望一望殿外面目全非的园圃,落寞道:“朕是想做明君的,只是如今昏君明君都是妄谈,朕甚至不像一个‘君’。”就是一个被供养在凤皇殿的傀儡。
穆庭霜明白人听得懂,开门见山:“少府有意为难,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李郁萧偏头看他,想一想好端端在洛邑住下来的李荼,他功不可没,李郁萧便没藏着掖着:“朕想着,既然要开源节流,那为君者当为表率,凤皇殿又岂止单单花草这一项上可俭省。”
穆庭霜似乎料到他的打算,很捧场地问:“哦?陛下还有何节流之法?”
李郁萧手指微微曲起往案上敲一敲:“朕想好了,首先便是建章宫的宫人,多无实用,杵在墙角跟摆件似的,岂非华而不实?既然少府卿说汝南王的随侍人手不够,不如就从宫中别处调用。先头第一个,就从凤皇殿调过去一批。”
他说着眼睛眨一眨,穆庭霜心领神会,皇帝身边都要缩减宫人,那你做臣子的还好意思腆着脸反其道而行之?还继续大摇大摆、车马随从、前呼后拥、招摇过市?
穆庭霜口中劝道:“若要削减宗室门阀的随侍用度,恐怕会怨声载道。”
李郁萧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但是要的就是他们怨声载道啊!他们怨的是谁啊,会是连账本都没看过的李郁萧吗?不,谁管钱怨谁。穆涵你让我和我弟不好过,那你也别想跑。
不过这里头还有点别的事,李郁萧继续道:“既然凤皇殿要削减开□□么阖宫自然是要效仿的。朕前两日翻看名录,宫中竟然有近千宫人,”当时他一整个呆住,他就一个美人,即便是说前朝留下来的,可他爹据说就一个皇后,那么这么些人都是干嘛的?“借此机会,不如好好放出去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