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捋毛功夫不赖,常侍大人通体舒畅,答一声“诺”施展起按蹻之术,一面又陪着说两句北军和建章营骑的布置,他渐渐沉下心。
决战在即,是很心焦,可是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你纵着他他也纵着你,就好似也没有那么焦。
……
转眼日升日落,振武十三年如期而至。
正月朔日,按规矩朝中休沐,文武百官不必进宫上衙,宫中安静得很,连建章营骑都准几日探亲,左右中郎将和羽林三三两两,牙门上都是松散。
一直到日昳,未时二刻,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打建章宫西侧悄无声息摸来一队人马。
这支人马衣饰古怪,着的少府内侍服制,一般无差,唯独领间都别有玄黑的围披。
围披这东西,要说冬日里围在颈间,那也是御寒的必需品,没甚么不寻常。可是这队人马脖子上的围披颜色真怪,哪有黑漆麻乌的围披?女子多用朱绿正紫,男子多用清水白、鹤羽银,玄色的围披真真少见。
有些见识的人兀自奇怪,寻思这黑漆漆颜色到底哪里见过?
啊,是不是洛水南岸那座小玄楼啊,那处的招幡就是这颜色这料子。
玄色围披为首的一人没穿内侍衣裳,是穆涵,他头戴通天冠,身着冕服,怎么看怎么逾列侯的制,像是天子礼服。穆涵尽管发丝星白看出一些年纪,可身形挺拔健铄,目中精光从枯瘦的眼眶当中迸出来,精神何其赫奕。
迳到小苑门,门楼上剑光一闪,露出穆广霖有些憔悴的脸。穆涵沉声问:“各宫门收服如何。”
穆广霖憔悴,但还算镇静,抬抬手算作拱礼:“各处宫门,皆在掌握,北台暂没有惊动,唯恐消息传到北军。”
又慢吞吞念一句:“一切皆在父亲筹谋之中。”
门楼上望望确实,巡卫的兵士已经换成佩戴玄围披的自己人,穆涵满意:“你倒麻利。北军毋须担忧,韩琰早早陈兵馆陶、武安、霍山,昨夜来报一切就绪,单等为父掌握宫中,届时只须一声令下他便可率领镇北军挥师南来,小小司隶如何经得,扬颀小儿只有束手就擒。”
馆陶三地都在并冀二州境内,紧挨司隶边境,冷不防出兵,北军确实很难抵挡,真是好计策。
可穆广霖眼中无甚欣喜,只道:“扬颀不足为惧,还有荆睢。”
穆涵打马闷笑两声,向城楼上道:“明日天明前见分晓,彼时荆睢即便有反应,他的人马还能立时从南境几州赶来?不过将军府府兵几百,何足为虑。”
穆广霖眼中仍不辩喜忧,言语间说不上是在出谋划策还是在嘲讽:“荆勒还领着人怕是将将渡过广陵。”回头也不多远。
先前荆勒还平叛砂织回来,受封以后没在洛邑久留,即刻带着人马返回扬州去了,这也是穆涵一力促成的。他道:“荆睢大儿子是在广陵,可小儿子还在麟趾宫,”颇有些胸有成竹,“以幼子为要挟,再矫诏,不怕他不进宫,届时宫中俱在为父掌握,荆老匹夫只等引颈受戮!”
穆广霖还是一派犹疑:“荆睢老谋深算,只怕他嗅到异常,即刻赶回扬州与长子汇合也未可知。”
“耶嘞!”穆涵口中呼喝,不以为意,“那便也罢,他若舍得下一条血脉,回南边就让他回。”
回南边,穆涵这意思,荆睢南渡便了,南境这饼太硬,刮剌嗓子,穆涵死磕这好几年,一无所获,还搭进去一支主力。便了,实在吞不下,这头他宫变成功,不过南北分治便了,再图后计。
穆涵朗声笑道:“韩甘素在胶东经营,东境无虞,韩琰又在北,届时江北皆在为父之手,区区南蛮何足为虑。”
穆广霖似乎疑问问得尽,缓缓下令:“开城门,”又对穆涵道,“陛下在清凉台。”
穆涵颔首表示知道,长啸道:“我儿,你可去麟趾宫拿人。待为父成事,麟趾宫就是你的住所。”
麟趾宫向来是最得圣心的皇嗣所居,引伸确有储君宫室之意。
得此一诺,穆广霖面上却殊无喜色,眼中更是一痛。
如今许他住麟趾宫,可一旦知道他的身子已废,这诺言必会跟着作废。哪个皇帝会选一个没有根子的继承人?又看不上罗笙母子,母亲又年纪大了,又有身份显赫的妾室在侧,到时候别说麟趾宫,中宫、建章宫乃至中州四境,都没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还不如现如今这皇帝在位,赖好许诺为他、为母亲、为外祖一家保全颜面。
还有罗笙,笙儿,名义上总是皇帝嫔妃,她的孩子名义上是皇帝的孩子,倘若皇帝被废、被杀,笙儿和孩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