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涵握一握她的肩满目劝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全天下都以为陛下折辱庭霜,是他李家欠我穆氏,庭霜这是为我全族受的委屈。”又安慰几句,说庭霜是个有出息的,天降大任于斯人,才历经此等磨砺,而他做得很好,全赖夫人教导得当,云云。
“还有你哥哥家里的裴玄,个个都是出息的。”穆涵微笑道。不是你生的,总是你养的,还有你娘家侄子,哪个省心。
“妾哪里理会得这许多大局,”裴夫人面上笑逐颜开,暗地里手上帕子攥得死紧,“不过为着不辜负夫君所托。他们的母亲说来自幼与妾一处长大,妾真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一双儿女罢了。”
“夫人贤德,涵得妻如此,此生有幸。”
夫妻两个俱一脸欣慰感怀,可交握的手一松开,裴夫人立即捏着帕子将手心擦一擦。
几十年也算相敬如宾,可先头祭月礼她不过不合时宜病一病,这老贼就显出本色,将她院中侍女姑姑换个一干二净,一点面子没给她留。还有家兄领一宫中建书阁的差事,算甚么?也要给她脸色。这档口话已说得完,裴夫人全无流连,立刻起身告辞。
待她出去,穆涵先头叫来长史:“告诉宗正,叫汝南王上几道请罪表,当是他知道悔改,寻个日子放将出去罢了。”
长史应下,穆涵凝目沉思片刻,这项饶过另一项可不能饶,遂吩咐:“再细查一件事。去年秋,修慈寺,从前只说是陛下与太后循例争执,本相因没有过问。如今要详查,具体情形你去探来。”长史利索抱拳:“诺。”
……
却说没过几日,正该着朝会,散朝以后黄药子接到手底下小黄门的来报,说丞相要见他,黄药子不敢轻慢,连忙赶到地方。
“见过相爷。”他恭恭敬敬行礼。
“你且起来,”穆涵倒脸上很是随和的样子,“陛下近日可好?”
黄药子答道:“一切如常,陛下似乎也知鸿都观那一位忤逆丞相,因听经贡丹也不往鸿都观去,倒多去北台再往北的龙泉观。”
“倒是乖觉,”穆涵又问,“祭月节本相夫人的病,宫中可查出眉目?”
黄药子连称有罪:“回禀丞相,并未查出什么。太医令岑大人说,血热之症或是药物所致,只是都不是什么罕贵之物,人人随时可置得,那晚拜月台周遭又人多手杂,查起来要费一些功夫。”
穆涵未置可否,又问“陛下怎么说?”
黄药子头埋得愈低:“陛下也与奴婢说过几回,言语间也在猜测施药之人是谁。敢问丞相,是否要绝了陛下这个找人的心思?”
“不必,”穆涵冷然笑道,“让他找,他倘若替咱们找着,也是一件好事,倒省得咱们的周折。”
“是,”黄药子躬身一揖,“丞相英明。”
又问几句日常起居,诸如有无格外宠信的宫人内侍等等,又问与漪兰殿以及长信宫的走动,黄药子答了,最后穆涵才切入正题:“最近陛下待二公子可好?”
他脸上仍是似乎漫不经心,但黄药子心中警醒。
旁的诸如陛下饮食喜好与宫中各部司、各宫室的走动,此一类穆涵是常常问的,可是关于常侍大人,穆涵从未问过,今日怎么想起来忽然发问?
开口时带两分谨慎:“好着呢,近日尤其好。陛下知道相爷整肃宫中、杜绝巫蛊的决心,可圣心不自持,总盼着能够母慈子孝、手足兄弟欢聚一堂,陛下也知道这份心愿与相爷的主张相悖,多有忐忑,常常央常侍大人从中说和呢。”
“噢,”穆涵似乎是忽然又想起什么,随口又提到,“太后与汝南王南下前夜,陛下在汤兰殿见过二公子一面,是么?”
黄药子心中咚咚咚的,审慎道:“似乎是见过一面,只是屏退内侍,说的什么奴婢也未可知。”
他这样回话并不是自私自利或是明哲保身,而是想起陛下的吩咐,陛下曾严肃告诉过他,穆涵一旦有起疑心的迹象,他需自保为上,因为只有他保下来,才有可能保下更多的人。
穆涵望着殿外晴好的秋光:“如此说来,陛下待挺霜是一如往昔的依赖信重。”
“是,是。”黄药子应和。
又问几句旁的,穆涵打发他回去。他一出去殿中只余穆涵一人,穆涵向外头看几眼,叹息:“依赖也好信重也罢,只怕……今年天暖少霜,秋光充比春光迷人眼。最怕弄假成真四个字。”
第107章 咄咄复何言·三
却说光阴不等人,人间九月又早重阳。
三月上巳,九月重阳,这都是宫里数得着的大事, 因太常和少府都早早开始预备。原本一应的祭飨牲畜、农事五种都是依照惯例备好的, 但是今年偏偏节上生枝,各宫都有些旁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