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安静一刻,李郁萧忽然问:“巫蛊祸事,穆涵接着文章做,那么掳掠孩童呢?吃闷亏认栽,可不是他的性子。”
要谈正事,穆庭霜打起精神陪着:“确不是他的性子,只是查到小玄楼,他也不敢放任再查。”
“不,”不是烦忧这个,榻上李郁萧身上歪的脸上却谨重,“朕担心的是他是不是有旁的动作,防着你的。”
穆庭霜体会到这一份暗含的关切,面上无甚变化只是眼睛亮一亮,柔声道:“不会,他如今最是信任臣,放心。”
“那他栽这么大跟斗,就这么完了?”
自然没完,穆庭霜道:“他的疑心没落在臣的头上。”李郁萧疑问地瞟他一眼,没落到他头上,这意思,落到谁头上了呢?穆庭霜开始慢慢讲述。
两日前,丞相府。
一队人马打宣义侯府侧角门进,骑手一水的灰黑袍子,看样子很有些风尘仆仆,是历过长途跋涉的。马匹牵到府中马厩,招呼一声管厩:“良哥收马!”“来了老良。”
老良笑呵呵替着归置马匹,一面查看一眼几匹马的蹄子,口中“哟”一声:“这叫磨的,兄弟这一行实在辛苦!”
几名骑手打个哈哈并未多言,急着往春秋代序阁复命。老良转头回房歇息,只是半道上一拐,拐进西路幽篁馆。
“几人神色疲累,眼下乌黑,至少熬得两个日夜……几匹马是前日未时支领,今日始归,算算路途恰符合霍山一个来回……又急着上代序阁……”寥寥几言说完,穆庭霜颔首:“多谢良叔。”
良叔答道:“可谢什么,应该的。公子嘱咐我留神府上马匹往来,总算不辱使命,却不知这消息要不要紧。”
“要紧得很,”穆庭霜起身,“霍山山脚藏着好东西呢,既然着急见穆涵,这件东西他们想必已带回来。”
两人又说几句,要防着打眼,良叔告辞。穆庭霜又稍候一刻,才慢慢转出幽篁馆,往代序阁行去。
“父亲可在忙着?”到得门口,他负着手向小僮询问。
不一时叫引进去,堂中烛光昏暗,书案后头的老者靠在椅中,闭着眼仰着面,使一名小婢正在额角轻按。
“庭霜来了。”
“父亲。”穆庭霜见礼。
堂中明面上只有三人,可帷幔飘忽,暗中好几道气息隐秘可闻,穆庭霜即知,如往常一般,代序搁自有暗卫守护。他似浑然不觉,嘴上关怀道,“父亲头风又犯?合该吩咐他们制川穹白芷的帖子来,在颞颥两侧及印堂上敷一敷,也能定神止痛。正巧,白芷少府刚采来一批,儿子已经调在府中,父亲吩咐他们便好。”
穆涵睁开眼,面上欣慰:“还是你细心,”话锋一转,“不过为父此番却不是单门是头风。”说罢略抬一抬下巴,小婢知机,连忙俯首躬身退出去。
“你瞧瞧这个。”穆涵抛出巾子包裹的一物。
不用看,穆庭霜接过,里头裹的物什尖利,连手柄都棱角分明,开刃的一端映着烛火显出三面煌煌,一柄三棱刃。他面上作得奇异,口中道:“这?不是父亲手下一应的兵刃?不知有何奇特之处。”
穆涵长叹一声:“兵刃无甚奇特,这枚东西发现之地却很奇特,在霍山。”穆庭霜一面不明所以,穆涵遂一五一十,将掳掠国都周遭幼童的前因后果讲一遍。末了道,“能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寻到霍山再劫走,为父或都可想见,只是又栽给小玄楼,这事为父想不通。”
穆庭霜神色矜持咳一声没言语,穆涵瞧他,安抚笑道:“霍山之事为父没有对你细说,小玄楼为父也未及引你去过,早晚的事,迟早引你与他们见一见。”
“是。”穆庭霜低低应一声,似乎是检点片刻的心思才道,“父亲做事自有父亲的道理,未事事告知,也未引儿子与诸位叔伯同僚相见,想是儿子历练还不够的缘故。”
穆涵点头:“你明白为父的苦心便好,”又说起三棱刃,“你说寻着陛下那日的情形,为父便止不住起疑,这不,遣人前往霍山,果然寻着此物。”
穆庭霜仍然装傻,比一比手中的凶器,疑问道:“父亲方才说安置掳掠来的孩童原属暗卫职责,遗落一二兵刃,想也并不奇怪?”
“非也,”穆涵摇头,并指一点,“你且瞧上头的徽记,唯他这档头才有。”
穆庭霜装作垂眼仔细查看。
他当然知道这是暗卫头领的三棱刃,就是他亲眼瞧着从陛下脖颈取下,亲自沉入府中小池,又亲自安排人给扔到霍山山脚。
看完他凝起眉头:“如此说来……怪不得父亲要头疼。”
“唉,”穆涵手按在额上,“是为父不查,竟然养出这等二心的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