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霜动都没动,眼睛镶在方才那处,仿佛能透过屏障视物似的,还是盯着不放,李郁萧加重语气:“擅闯朕的寝宫,说你是行刺你可也得担着。”
迟迟回过神,穆庭霜低下目光,含一分落寞:“世人只道栖兰二字是陛下为我所题,却不知,等闲我却连踏足也不能。”
他这手卖可怜姿态足够低,陛下却不接茬,只道:“朕面前臣子当如何自称。”
穆庭霜面上的红潮渐退,可全部涌进眼眶,他红着眼:“他是自称‘我’的。”
“谁?”李郁萧一时没反应过来。
“穆广霖,”穆庭霜向前踏一步,挨到床榻边上,“他如此自称,陛下没有异议,我便不行么。”
李郁萧只道:“他朕自有安排。”
“甚么安排?”
“与你无关。”
两人一站一卧,一人衣衫齐整一人被子下头半身光果,原本谁强势谁弱势一目了然,偏不知为何充斥一种旗鼓相当的对峙味道,互相目光紧紧相逼,谁也不肯退让。少一刻,穆庭霜蓦地一笑:“陛下的安排,”他语气轻柔迟缓,“那日是安排到里衣,最终的安排要到哪一步?难道要坦诚相待才肯罢休?”
李郁萧重复一遍:“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穆庭霜笑意扩大,“是啊,陛下与我的兄长勾对到床榻上,也与我无关。陛下无论幸谁,都与我无关,是么。”
“穆庭霜,”李郁萧只觉得他奇怪,从前叫你管的事你不愿意管,捧给你,求你管,你弃若敝履,如今又想如何?不想掰扯这个,李郁萧想一想,揪起一件旧事,“确实与你无关,从前罗笙下香粉的时候你就不该管。”
他从枕头底下拽出那条白梅手巾:“拿回去吧,以后晚间别来了。”
穆庭霜浑身一震,什么?这其中意思,白梅手巾那一夜,知情者只有他、罗笙和从前的内侍总管,小皇帝如何得知?内侍总管早叫穆涵一剑结果,那便只有罗笙。罗笙已经与小皇帝摊得这么开?
方才踏出的一步,怎么踏出去的怎么收回去,穆庭霜退后一步利落跪下:“臣欺君之罪,请陛下降罪。”
陛下一时没言语,半晌才轻轻笑道:“这话你说得不腻,朕也听得腻味。朕只问你,那天晚上你怎么解的香粉,用手么?”
穆庭霜称是,李郁萧点点头,与所想不差。行啊,真真是忠臣楷模,陛下哪里有忧解哪里,好好儿一个世家大族的郎君,忍辱低头做这种事也在所不惜,事后还隐忍不言,真是——等等,如果真要卖好,李郁萧语气纳罕:“朕还以为你会说用的后头呢,那朕一定怜惜你。”
。穆庭霜叫他噎得不轻,倒没瞧出还有这份狠心,照着人肺管子戳。穆庭霜道:“臣说过往后再无欺瞒,必然说到做到,陛下倘若不信,臣愿在此地长跪不起,跪到陛下肯信为止。”
李郁萧眼睛半阖:“你威胁朕?”
“并不是,”穆庭霜声音沉沉,“只是想给陛下看看臣的诚心。从前陛下信重臣,臣多有辜负,愿竭力弥补,请陛下……”
请陛下怎样,他没说完,因为陛下忽然掀开被子从榻上起身:“你若是执意要跪在栖兰殿,那朕只好上漪兰殿歇息。”
“陛下!”穆庭霜咬着牙,后槽牙舔过一圈,难,要想收服小皇帝眼见是越来越难,软硬不吃么?不过这份艰难里头生叫他品出一分似有若无的舒爽,他另起一个话头,“臣与父亲并穆广霖稍稍谈过,穆广霖言语间多有亵玩,穆涵不以为意,陛下要自己当心。”
李郁萧脚步一顿回过头:“你……倒肯告诉朕这句。”你们父子既然谈过,“你没说什么?”
穆庭霜向他拜道:“臣知陛下或另有计划,唯恐打乱陛下行事,因此未敢轻举妄动。”
咦,李郁萧新奇极了,这个人,惯喜欢一手包办并且瞒得密不透风的一人,竟然肯放手让自己处理?还如此开诚布公?他回转两步,稀奇道:“你果真束手不管。”
穆庭霜低眉顺目:“臣再不想着安排陛下。”
安排两个字着重滑过舌尖,从前在荷西佳处,小皇帝曾不无怨恨地言到太后与他要“安排朕”,今日他将这话还回去,有些打样儿的意思:往后我再不安排您。
李郁萧望他的发顶望一刻,知道这人在顺毛捋,但是还是被顺住,加上今天实在疲累,算了不争了。不远处的床榻实在诱惑,李郁萧:“行吧,你退下吧,朕要歇息——”
话没说完,他一只赤着的足叫覆住。“陛下,”穆庭霜抬起脸,猩红的嘴唇抿一抿,“春寒料峭,也不冷?”
“你,”李郁萧倒抽一口气,只觉有什么东西沿着小腿直往上燎,“你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