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霜从头僵到脚,瞪着皇帝手里的那条巾子。口舌生花如他,一时也拿不准该说什么。何况陛下这般问,又这般堂而皇之亮出来,难道是发现昨夜什么不妥?罗笙的香粉这么不顶用?思来想去,他决定装傻:“未知是落在何处,原来叫陛下捡去么?”
李郁萧“哦?”一声,举起手巾问:“正是这条?这条是在朕的寝殿偶然瞧见的,穆卿到过朕的寝殿?”
“陛下,”穆庭霜面上正经,“臣既说要日夜巡守,自然言出必行,以保陛下万全。”
李郁萧若有所思:“如此说来穆卿可以保证,昨夜里朕的寝殿只有穆卿,并无旁人?”
他问话的重点在“穆卿”,可听的人重点在“旁人”,穆庭霜斩钉截铁:“回禀陛下,绝无旁人。”
李郁萧仔细觑他神色,不像假的,于是对昨夜的事情下定论,大约就是人家来瞧瞧有无异常,不小心把手绢儿落在榻上,自己呢,却不知怎的做得乱七八糟的梦,还给沾到人家手绢儿上去……李郁萧脸上一燥。
这时穆庭霜道:“陛下?这手巾可否还给臣?”
“嗯?”李郁萧只有更燥,还是不好意思还的,他道,“朕用来十分趁手,先留在朕处吧。”
“……”穆庭霜七上八下,面上作镇定之色,“能得陛下青眼,是这条手巾的福气。”
李郁萧便捧场,说穆卿雅致,用的东西无不精细,穆庭霜赶紧口称不敢,说侯府的东西再精细也精细不过宫里。两人各怀鬼胎又说几句,这时内侍来报:“陛下,光禄卿求见。”
光禄卿?还没见过,李郁萧:“他来何事?”
内侍答道:“似乎是来问擢升事宜。前日建章营骑有几名羽林卫犯律撤职,职位便有空缺,光禄卿想是备好候补的名簿来向陛下请旨。”
建章营?羽林卫?那不是给自己站岗的吗,有人犯律自己怎么不知道?李郁萧问:“犯律的羽林卫是何人?犯的什么律?”
内侍瞟一眼一旁的穆庭霜,陪着小心道:“陛下,奴婢受黄门令管辖,这、这这羽林卫的擢贬事宜,奴婢实在不知。”
“陛下,”穆庭霜却直接道,“犯律的羽林卫姓韩名琰。”
李郁萧心里一空,韩琰?虽然他很后悔对那名羽林卫小伙子表露出赞许,但是内心里还是认为此人可以拉拢,毕竟是羽林近卫,只待来日发掘,只须隐秘一些、小心一些,徐徐图之。可如今来看,他们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李郁萧一点一点看向穆庭霜:“他犯什么律?”
穆庭霜无可无不可,似是随口一答:“谄媚惑主,其罪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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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当时就称葡萄,也称大宛红、蒲桃
挑食鬼
第7章 倾侧且沈浮
前一日,宣义侯府。
宣义侯府占地其实不广,与旁的显贵世家和一些新贵贾客动辄上百亩的园子相比,宣义侯府甚至可说有些逼仄。
主宅前后两院,前院名春秋代序阁,是穆侯起居之处。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春秋代序铭的是穆家先祖的传家之志。
主宅后院名木芷芳洲,是侯夫人带着穆小娘住着。
东跨院是长子穆广霖所住,院门上书“明月东台”。列星步极煌,明月悬东方,可见穆侯对这名长子寄予的厚望。只不过穆广霖常年在北境带兵,并不在洛邑,明月不在,倒是东台空置。
主宅西面则是座小巧园子,园子后头连着一座一进的跨院,才是穆侯次子穆庭霜的住所。这里装潢低调,古朴大方,二道垂花门上四个大字:荷西佳处。
侯府下人都知,主人钟鸣鼎食之家规矩森严,从来是小辈往长辈屋里拜见问安,加之二公子行止端正,惟友惟孝,是再省心也没有的,因此郎主并不往荷西佳处训话,等闲是不进西跨院的。
可今日却来了。穆庭霜正与父亲对弈。
穆涵手上一子在东南玉柱守角,穆庭霜立即往东南边星置一子,穆涵微微一笑,并未再置子只道:“一心想挂双飞燕?为父早告诉你,星位不是那么好占的。”
穆庭霜装作凝目细思一刻,手中一把棋子搁回棋盅,道:“一着急功,满盘皆输。儿子急躁了,父亲教导得是。”
穆涵捻须:“你不是急功,你是负才傲物,少气方刚。不过,”他话锋一转,“陛下此番有疾,你倒肯去看一眼,不是最瞧不上不学无术之人么?”
穆庭霜想起自己上辈子幼时的德性,确实有些瞧不上小皇帝,可这不是时移世易么。他淡淡笑道:“太学的博士们各个都说陛下聪慧绝伦,何来不学无术之说。”
穆涵又瞧他两眼,叹道:“懂事了,你要记住,帝命不违,圣敬曰跻,他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