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推心置腹一番,终于谭老大人吹一吹胡子,生平第一次决定先斩后奏,同意下来“假扮流寇,沿途发粮”的法子。
可是谭诩并没有想到,伪装成“寇”,穆二公子可不只是发粮。他伪装成山大王,一面确实接受百姓的“投诚”发钱发粮,另一方面呢,他还真的干一些“寇”才干的事情,譬如劫掠郡县府的粮仓,譬如惩治为官不仁的贪官污吏。
如何惩治?自家里贪的粮钱起出来,人给就地法办,尸首再给悬到县郡衙门口梁上。
自然,和官府对上,死伤在所难免,可是神奇的是,每每不幸殒命的都是穆庭霜背调里不很干净的人。
因此,行到晋阳西北的龙山驻扎时,这支人马已经完完全全是穆庭霜的人。
这天夜里他约见一个人。
此人先前他不敢联系,书信总归是容易留下行迹,到得晋阳之侧,他终于决定见一见。
子夜时分,一人一骑叩响山门,来人眉目平庸,宽口阔鼻,是个忠厚老实长相。若是穆相来想必一眼就认得出,这是他北行一路为他侍养座驾的马仆。
这名马仆在一株紫杉下驻马等候,却也没等太久,穆庭霜很快赶到,下马第一句:“良叔辛苦。”
良叔黝黑的面上现出笑容:“小公子。”
他虽然在宣义侯府侍马多年,但其实,他最初并不是宣义侯府的人。他是跟随侯夫人,从侯夫人娘家跟来的人。侯夫人是裴氏嫡女,陪嫁的不仅有嫁妆,还有随从,包括他,还包括一众侍女仆妇,当然不乏貌美的婢女媵人。当中就有……
他再次抱拳:“小公子。”
穆庭霜请他不必多礼,又问丞相这次北行到底所为何事,良叔简短道:”两项,头一件,北边扶余国老国君暴毙,新王登基。”
“新王登基?”穆庭霜心里一动。新王登基,按惯例往朝中上表就行,何必丞相亲自跑一趟?他思索着问,“扶余与我朝相安无事多年,北境屯兵也多是为着抵御呼揭,这位扶余新王,有何不寻常么?”
“不错,”良叔补充道,“似乎这位新王颇具反骨,往年说定入春之前给咱们进贡扶余雪蹄斑骓,这位新王就没有要交的意思,仿佛不大愿意继续臣服中州。”
唔,这样一说,事态确实严重,一个呼揭已经足够头疼,若是再与扶余反目,那么北方当真要无一日安宁。可是……
这事儿,为何不上报朝廷?拒绝上贡,此乃明目张胆挑衅,合该奏到朝中走章程,要和,就遣鸿胪使节前往说和,要战,就派郎将往北境陈兵,小皇帝的话怎么说的来着,是骡子是马咱们牵出来溜溜。
为何,要丞相亲自去谈?还遮遮掩掩不往朝中禀报?
这事不得头绪,还须再探,他暂搁下这茬又问:“这是一件,另一件呢?”
良叔答:“另一件是北境主帅穆广霖罔顾军令,擅离职守。”
嗯?“现如今找着了么?”穆庭霜一时疑惑,是不是,这两件其实是一件?他爹这么急,是否是因为他大哥不是自己擅离,而是被扶余新王捉去?扶余王要和大晏撕破脸,因此先拿大晏北境的主帅祭旗?因此才惊动主帅的爹?
还是说不通。倘若真是这样,瞒着侯夫人不告诉是正常的,免得叫担心,可是干什么连穆庭霜也要瞒?
良叔的话立即替他解答疑惑,也推翻他这一猜想。
“已经寻回。大公子东取冀州,想绕道回洛邑,已经叫侯爷拦下。”
穆庭霜恍然,原来是想悄悄溜回洛邑。他探亲抑或是述职,都可光明正大回洛邑,却为何偷偷摸摸?自然是因为他想见的人是不能光明正大见的人,他……
大约是想去见罗笙。
猝不及防地,在这兵荒马乱的人间惨境,在这月黑风高的贼首之侧,穆庭霜忽然想起一件事。在洛邑,在宫中,他也有一个想见之人。
……
八百里之外建章宫中,穆氏兄弟想见的两个人这时正在一座宫殿檐下。
漪兰殿罗美人,在四月中旬的这一夜惊醒,早于产期将近两个月发动。李郁萧肯定是要来,姜太后也带着一遛的女官和女尼到来,她要遣一位师太到内殿看顾罗氏。
李郁萧拦住:“万一天有不测,有殇事要询问,敢问师傅是何计较。”
这位师太目光不偏不斜,立着掌稍稍欠身:“答陛下的话,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人命关天,自然都要竭尽全力施救。”
李郁萧颔首,将人放进去。
姜太后在一旁哼出声:“皇帝倒仁慈。”
方才陛下的话,殇事即是保大还是保小,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不得为着子嗣轻忽孩子母亲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