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每周三节的地理课,他们基本坐在一起上课。小组讨论的时候他们偶尔开始会聊起其他的话题。游览捏着手里不知道哪里撕下来的碎纸,和李觉哉讲起他家里的事。妈妈是连锁西餐厅的创始人,很忙很忙。爸爸是个纪录片导演,但没认真拍过什么东西。出去拍片基本就是花以前当银行行长的爷爷留下的遗产。
“所以...”游览把碎纸撕开,说:“他就是,啃老..老族,软,饭男。”
软饭男游本况的黑色越野开始每天等在二十度坡的斜坡底下,等李觉哉下了公交之后,游览就会钻出脑袋叫他:“李,李觉哉!”
李觉哉坐上车,后来也坐这辆车去过游览家里,还坐在车后座被一起带去过游乐园。他一开始只是为不用再走二十度坡感到庆幸,后来是觉得多游览那样一个朋友也不错。集体生活的学校和热带丛林无异,健康毕业的都是幸存者。在新北更加是那样。和游览一起上下学、再接着一起吃饭之后,至少他们两个自成了一个坚实的小团体。
李觉哉没有和游览说过自己的任何事。他只是想在毕业前扮演游览的朋友,然后平安从新北毕业而已。
六月游览生日的那个周末,约好会到李觉哉家那边接他一起吃饭。游本况的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李觉哉才从小区外面的林荫道走过来。游览趴在窗台上有点着急要喊住他。李觉哉已经像梦游一样走进了小区。游览下车拉住他他才回过神。
李觉哉那天没带什么礼物,因为他根本忘了游览生日这回事。游览拉着他进家门,客厅里已经摆着一个特别订制的双层蛋糕。游本况和从书房走出来的女人站在蛋糕边上开始吵嘴。
游览小声对李觉哉说:“我…我妈妈...”
游览妈妈蒋金金双手抱胸,皱眉说着什么。游览拉着李觉哉想介绍给妈妈。他张着嘴,想努力提高点音量说:“妈妈,这…这是,我...”
蒋金金踢了游本况一脚,后头的双层蛋糕跟着动了一下。大家都停下来。游览又再次尝试开口说:“妈,妈妈,我...”
蒋金金转头,笑眯眯地打断他说:“小览,这就是小览的新朋友?”
游览泄气地点点头。李觉哉轻轻勾了下他的小手指。
那天,他们坐在游览的房间里玩了很久。游览跟着做纪录片导演的爸爸一起玩了有一段时间的摄影了。房间进门的柜子上摆满了各类相机和镜头。李觉哉有些羡慕地摸着那些昂贵的玩具。玩具拍出的成品已经贴了满满一墙。
游览那时候的摄影作品还稚嫩又笨拙。他们抱腿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那些相片。公园长椅上一只坏掉的玩具小鸭子啦,家附近湖中央被人扔掉的一把捧花,游本况穿着睡衣站在前面花园里抽烟,因为怕被蒋金金看到,所以一直不停回头。游览按快门的时候,他的头是糊的。李觉哉笑起来,笑了下又不笑了。
他右眼中央视区的那块灰斑罩在了游本况的头上,那一片看起来更加模模糊糊。灰斑过一会儿又会兀自消失。但李觉哉知道总有一天它会停驻在他的眼睛上,然后扩大,吞没所有的光线,最后令他失明。他得了黄斑变性。最近妈妈带他跑了许多家医院确诊的。
游览叫了他一声,李觉哉回过神来。游览抱着自己的膝盖,有点腼腆地说:“谢...谢谢你来...来给我过,生日。”
李觉哉看着他,灰斑罩在游览一侧脸颊上。游览的笑容变得半明半暗。李觉哉那时还不知道,多年后,右眼完全失明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游览。那时他会在心里满怀遗憾地对自己的右眼说,请你好好看看他。
第2章 海边的傍晚(二)
地理老师出去了一下。李觉哉好像身体很不舒服,一直趴在自己的课本上。游览在边上玩着他的头发。李觉哉的头发有点天然的栗色,接近公交站台边那棵节果决明荚果的颜色。最近天气渐冷,决明树的粉花和荚果都已经掉光。李觉哉最近都是穿着新北刚发的棕褐色牛角扣大衣等在公交站牌底下。
游览远远就可以看到他双手缩在口袋里,眼皮困懵懵地盯着地面。他降下车窗迫不及待要喊李觉哉,游本况总是先一步打声响指,大叫:“小李,上车。”
游览半口气呼出来又吞回去,像只河豚气鼓鼓地坐在后座。李觉哉上车的时候不明所以,就看见他皱眉盯着游本况生气。
那天的地理课,不知道为什么,李觉哉一直没怎么说话。游览很想能想出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说给李觉哉听。但他又知道,即使世界上有那么一个笑话,用他的嘴说出来也会变得很无趣。所以他就只是贴着李觉哉,替他注意着老师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