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闷咳了几声,血水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溢出来,弄脏了衣衫。
他忽然觉得很累。
勉力支撑着一个不再属于他的国家,护着丝毫不接受他的百姓,到最终什么也没到,甚至连愿意真心爱一爱他的人都没有。
好生失败。
宿云微咳得越发厉害,弯着身大口大口地呕着血,每一声都拉扯着东池宴的心,扯得生疼。
他难得有些慌张,哆嗦道:“撞开城门!快开城门!”
“不许撞!”宿云微声嘶力竭道,“东池宴,欺骗你是我之过,烦请你,不要伤害无辜的百姓。”
他失了力气,声音也微弱下来,喃喃道:“要我的命,给你便是。”
东池宴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夺权,而是想要他去死。
宿云微一直不知道他为何执着于将皇室斩杀殆尽,父皇与皇兄死前纵火燃了身躯,东池宴便将目标放到了自己身上。
他在叛军军营的两年里,多多少少知道了东池宴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他的心脏。
宿云微不明白自己的心脏有什么特殊,但东池宴来势汹汹,放过许多次话,要他出城自尽,否则便要屠城。
东池宴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揪着副将一向寡淡而无情绪的面容上多了些慌乱:“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去想办法将他给我弄下来!”
副将说不出话来。
只看见那霜城太子忽地撑起身子站直了,举起了手中长剑。
东池宴呼吸一滞,直到看见他将剑身横在自己颈间时终于破了心防,他惊怒道:“坠月!”
他不知道坠月为何会在此处,也不知道他为何一心求死。
那隐晦的想法就在心底,可东池宴却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他只是安慰自己,或许坠月只是生气,气他那时为了打赢战争将他丢弃在沼泽地。
他后来也有后悔,整夜整夜睡不着,那时他才明白,自己原是爱着坠月的。
他后悔了,他承认自己贪心不足,他什么都想要,也想要坠月活着。
霜城皇室的心脏有聚魂之效,他想要这颗心去救弟弟,也想要救坠月。
可是坠月还未死,他在这里,和他面对面站着,抽剑想要自刎。
他将副将推了出去,拼命道:“快开城门!”
将士们手忙脚乱地将攻城锤抬起,一下下撞击着紧闭的高墙石门。
东池宴死死盯着城墙外涌向一处的士兵,忽地感到脸上落了一片温热的水渍,而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蓦然回过头去。
宿云微的尸身安静地躺在地上,颈间豁开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源源不断流淌出来,无止境一般浸染着雪地,染红了那身浅蓝衣衫。
他的目光遥遥望向遥远的北面,那座青山之外。
宿云微想,若有来世,他想做那青山上的一棵树。
生老病死,听天由命。
不再为这世间百姓流离失所而伤感,不再为他人悲欢离合而苦痛。
只是做自己,做一棵树。
或者,再无来生。
回光返照时,他感到躯体轻了,有什么东西正慢慢散去。
他也许会在日光出现的时候,随着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永远消融在这个世间。
第2章 负剑之人
幽都入口每日都有许多人在此徘徊。
有的已来此多年,有的却是刚来不久。
忘川河上有一艘悠悠飘摇的渡船,老人悠闲地坐在船头,一支鱼竿树在前面,鱼线落进忘川之中。
忘川中自不会有鱼,也不知他所钓何物。
老人闭目养神,忽然感到船身一震。
他并未抬眼,只道:“云微,你不在孟婆身边帮忙,为何又跑我这偷懒?”
话音刚落,一个锦衣公子便扶着船沿站起来,将颊边的长发轻轻拨开。
精致漂亮的面庞苍白无血色,身形也高瘦孱弱,站在船尾甲板上时,那身浅蓝衣袍被风刮得微微飞扬,像是从天界而来的小神仙。
宿云微从船尾缓步走到船头,小船打着晃,他却似乎不受什么影响,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平稳,轻松穿过船舱去到船头。
他在老人身后站定,温声道:“今日两界之门损毁,大批生魂入了幽都,为避免有生魂误饮孟婆汤而入轮回,张先生已经关了前往轮回道的大门,将所有亡魂留在幽都。”
老人冷嗤一声:“你到天天喊那老东西先生,他一个幽都城主,连界门破损都处理不好。”
宿云微垂着眼眸,温和又疏离地浅笑着,并不打算回话。
老人又问:“你来幽都有几日了?”
阴风从远处吹来,奈何桥上有许多亡魂在徘徊停留,岸边彼岸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宿云微颊边长发被风扬起,乘风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