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刮了一阵风,树叶窸窸窣窣地响动着,像是故去的先祖亡灵在同他说话,他唇瓣动了动,半晌才道:“哥。”
他只喊了这么一声,很快又没话可说了。
玉笙寒知道东池宴是为了救自己,他应该很内疚,那天夜里如果没有执意要离开洞穴去找食物,可能玉笙寒便不会死,又或者会随着他一同死去,不用带背负着失去爹娘和弟弟的苦痛艰难活着。
玉笙寒手指僵硬地弯了弯,他后知后觉想起东池宴那天将他的戒指给了自己。
玉笙寒翻翻找找,他从柯茹那里拿到了剩下几片已经碎掉的玉戒,再加上宿云微刺伤自己的那些,重新修复后又给了宿云微。
他现在有些恍惚,什么都想不清楚,也没办法活动脑子去想,只是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那枚属于东池宴的玉戒,驱着灵力连同尸身一起送到树上,还给了他。
等捏着空荡的荷包转过身时,他忽然想起宿云微魂飞魄散那日,他扑进了自己怀里,好像还说了什么。
那时候身心俱伤,玉笙寒只记得宿云微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怔然翻着小荷包,却没再瞧见什么。
宿云微什么都没留下,他穷极一生都没能真正拥有过什么,所以躯壳连着魂魄一起散了。
那枚玉戒给了宿云微,他带不走,没办法带走,如今又去了哪里。
玉笙寒怔怔往林外走了几步,初冬的暖日绕出了乌云,将浅薄日光洒落下来,反射在他左耳上的银坠之上。
到这一刻他忽然记起来了。
宿云微说他在这世间尚有留恋。
他还有一丝留恋。
第95章 神子
龙吟四十四年,霜城百废待兴。
街巷破败的商铺房屋已经修好,虽还没能恢复到从前繁华的模样,但已然多了些人气。
天明之后集市上便热闹起来,卖菜的男人放了摊子,听见路人站在摊子边问:“今日这么早便来了?”
“这天越来越热,菜放久了便焉了,得早些卖出去。”
“陛下先前不是说要在集市上搭个棚子遮阴,怎么现在看着还没什么动静?”
“许是过段时日便能建好了。”
男人点头说是,将路人挑好的菜递过去,抬头时忽然瞧见一个外乡青年站在自己小摊前。
青年提着一柄剔透的玉剑,穿着一身黑底红纹的外衫,颈间挂着繁复漂亮的银饰,斗笠落下的阴影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只能看见左耳的银饰在阳光下反射的光。
男人怔了怔,青年身上带着神秘的压迫感,让他不自觉起了身,恭恭敬敬问:“您看您是需要些......”
他没说完,青年已经开口打断道:“霜城的皇帝,现在是谁在做?”
他虽然穿着一身不属于京城的衣物,但口音却又不似外乡人。
男人傻愣道:“前些年残存的官员找到了宿氏的远房血脉,挑了个合适的拥立为帝。”
青年淡淡“嗯”了一声,从囊中摸出两枚白银放到男人手里:“多谢。”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回身抬起了一点斗笠。
男人先是看见对方白皙面中有一颗小痣,而后便和他漠然的双眸对上。
玉笙寒问:“你见过皇帝么,长得漂不漂亮?”
“啊?”,男人有些茫然,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面前的青年自己面容生得极好,周身气质神秘又贵气,怎么看都不像是登徒子,怎么张口闭口便问人长得如何。
问的还是当今天子。
他一介平民老百姓,多说多错,哪里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玉笙寒见他半晌没动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他将斗笠拉下来,又一次挡住了自己的脸:“罢了。”
他自己去看看便是。
宿云微可能还在这个世上,这是玉笙寒唯一的期许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地活着,带着一丝期待地活着。
神在拥有实体之前只是灵力汇聚起的一团气,像是一片没有骨肉的魂魄,降临到这个世间,散了也便散了。
玉笙寒清楚机会渺茫,可他就想试一试,他想赌一赌。
宿云微真的爱他,爱过他,魂飞魄散前也还爱着他。
他疯惯了,也偏执到了极点,恐怕不会这么甘心将自己丢弃掉。
但等上了皇城之后,玉笙寒瞧着皇位上年岁不大的小皇帝,又面色凝重地走出去。
那小皇帝虽然身上有宿家的血脉,但亲缘与本家淡了很多,长得和本家人并不相像,既不像宿月昙那么清冷,也不似宿云微那样漂亮。
玉笙寒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他原以为宿云微生在霜城,这里是他的家,他若有执念应当也会再回到此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