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屋子落了结界,宿云微出不去,只在门口站了会儿便返回榻上。
他身体经不住长时间站立,头晕得厉害,腿脚也使不上劲儿,坐回榻上之后便再也没力气动一动,只倚靠在床头瞧着玉笙寒,看他神色还算平静,问自己:“殿下知道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宿云微轻轻笑道:“你自以为天衣无缝,以为将伤口疗愈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睫羽颤了颤,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和态度,只是语气有些无奈:“那颗心脏在我体内停留过,我什么都清清楚楚。”
他浅浅笑着,轻轻抬起眼欧来看玉笙寒,眼中却不含一丝情绪。
没有爱,也没有恨。
他知道玉笙寒当初为了给他聚魂,将自己的心脏剖出来,放在宿云微残破的魂体内温养。
从龙吟元年到龙吟十二年。
整整十二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剖开那片血肉,忍着痛楚,将心脏给他。
因为拥有过玉笙寒的心脏,同他魂体相牵连,所以在幽都那个嘈杂的酒楼里,在死后初遇时,宿云微感受到了玉笙寒破土而出的炽热爱意。
也正是因为知道玉笙寒爱他,所以他恃宠而骄,他满怀底气。
他知道玉笙寒心甘情愿被自己所利用。
宿云微不知道他为什么爱自己,又想不出自己哪里值得爱。
玉笙寒怔了许久,半晌才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喃喃道:“你都知道。”
到底是这世间的神,还有什么是他无法获悉的呢。
宿云微已经转了话题:“我听到你和柯茹说的话了,外界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玉笙寒将药瓶放在他手中,“我用自己魂灵炼成的药,殿下别浪费了,那些事情我会去处理。”
宿云微唇瓣颤了颤,眼见玉笙寒要走,勉力抬臂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怎么处理。”
“那些因我而起的事情,你如何平息得下来。”
玉笙寒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凉得像屋檐上的雪,没有一丝一毫温度,冷意刺骨。
他道:“我若平息不下来,便只能任由这世间陷入炼狱之中。”
玉笙寒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这不便是殿下想要的结果么,这样,我便和殿下是一样的人了。”
谁也别想愧疚,别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话音刚落,宿云微已经抓着他的手臂扑过来,拽住了他颈间的银饰。
银片的雕花繁复精致,边缘锋利无比,划破了宿云微的掌心。
他眸中淡然又冷漠,叫玉笙寒不由得恍惚了一瞬,而后法阵铺天盖地落下来,来自本体的神力带着厚重的威压,让玉笙寒唇角顿时挂了一行血迹。
他猛地呛咳了一声,屋外结界轰然碎裂,玉笙寒口中满是血腥气,脊背像是被重山直压下来,让他险些跪到地上。
他恍惚想起来,当初自己被宿云微叫去葬神之地时,便忽如此刻般被强行压制住力量,而后体内灵力混着神力源源不断流淌出去,被他心中所爱之人无情夺走。
宿云微居高临下看着玉笙寒,他容貌太过精致漂亮,俯视时总觉得眉眼温柔,又带了些怜悯。
宿云微浑身都有些软,神力灌入体内让他有些头晕眼花,连玉笙寒的脸都有些瞧不清。
他闭了闭眼,从桌上摸到玉剑提在手中,淡淡道:“最后一次,玉笙寒,往后不叫你做这些了。”
玉笙寒口中含着血,他哑声问:“你还要我做什么呢?”
他觉得很难过,也很不甘,分明自己也不会去阻止宿云微,但他却每次都这样。
宿云微从来都不信自己。
玉笙寒觉得无奈,他抓着宿云微的衣摆,仰头喃喃问他:“你还要我做什么呢?”
“我需要力量,”宿云微漠然道,“残余的一部分神力还在剑鞘之中,你去将剑鞘取回来。”
玉笙寒欲言又止。
宿云微到底还是想将这个世间毁去么。
也是,从头到尾他都未曾对这个世间有所留念,为神时是这样,成人时亦如此。
宿云微身形清瘦,握着玉剑的手打着颤,几乎快要握不住剑柄。
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手腕,催促道:“你如今不愿意了么?”
“玉笙寒,我以为你和东池宴是一样的,没想到会在这种事情上优柔寡断徘徊不前。”
又是东池宴。
“又是东池宴。”玉笙寒笑起来。
宿云微似乎已经说过许多次,自己和东池宴一样。
哪里一样?
除了这一张相似的脸,还有哪里是一样的?
玉笙寒那张漂亮又张扬的面容苍白而无血色,沾着灰尘与血迹,狼狈不堪地揪着宿云微的袖子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