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勉闻的手还悬在半空,目睹了野牛之死,好半天才紧抿着唇,重新抓好缰绳。
围猎很有趣,无论是一点一点行至林子深处,还是捕捉动物时的刺激,都让他的内心雀跃不已。
可是当一切结束时,他又能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崩塌。
动物在绝境中的吼叫与哀嚎,以及红得刺目的鲜血,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
他是来比赛的,明明他应该尽可能猎到更大更多的动物,可是为什么胜利的喜悦并不能让他遗忘动物的惨状?
眼看着言风裳找来士兵,协助他们把野牛拉出去,澹台勉闻失魂落魄地垂着头,手中沁出的汗水将缰绳打湿,有些许滑腻。
直到出了林子,周围响起欢呼声,澹台勉闻才将头抬起来——而后看到了端坐在苍柘军旗下的皇帝。
澹台晏河笑着向儿子招招手,而后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琥珀核桃,走上前去,亲自把他从马上抱了下来。
太子与言风裳一同猎了一只体型庞大的野牛,此时已是人尽皆知,几乎每个人都真诚地夸赞这两个孩子的英勇,恭贺皇帝有个好儿子。
但这样的声音落在澹台勉闻的耳朵里,让他无比茫然。
他明明有无数机会收手,放过那只野牛,但最终他还是残忍地杀了它,难道在其他人眼里,也不是一件坏事吗?
什么叫英勇,他暂时不能下定论,可是他以为像他这样的行为,是会遭到指责与忌惮的啊!
澹台勉闻把脸埋在阿耶怀里,不敢去看众人,不敢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去感知其他人对他的真实评价,仿佛这样就可以慢慢消化心中的愧疚。
等混乱的赞许声终于结束,话题已经转移,澹台晏河低头,小声问道:“闻儿怎么了?”
澹台勉闻摇摇头,努力平静下来,坐到了阿耶旁边,微微将身体的重量压在阿耶身上些许,用这样的依靠让自己获取力量。
一只一只猎物被抬了出来,澹台勉闻不忍再看,扭头管姜翘要了一竹筒的香蕉奶昔,低头啜饮。
本来他还想,带姜翘出来玩,能让她开心开心呢。
结果现在他情绪太不稳定了,除了吃,也没什么想跟姜翘说的了。
姜翘却注意到了小太子的不对劲,趁着无人注意,从队伍中溜出去,找言风裳到外围说话。
“不知言小娘子可否知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姜翘说着,塞给她一只竹筒。
言风裳想了想,说:“兴许是第一次猎杀动物,不大习惯?”
姜翘回首看了一眼小太子的方向,估计言风裳是说对了。
言风裳瞧她这忧心忡忡的表情,赶紧说:“嗨呀!不是什么大事!姜娘子想,像太子殿下这般感性的人,第一次沾血,怎么会没点儿反应?既然陛下都来了,那便有陛下安慰,无需多想。”
澹台勉闻那张脸,八百年也未必换一次表情,姜翘不知道言风裳怎么看出他感性的,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孩儿如何知道“感性”这词的,总之还真被她哄住了,不再操那份多余的心。
围猎比赛持续了两个时辰,当最后一通鼓擂过,这场比赛也落下帷幕。
参与比赛的人均未曾受伤,猎到的动物也多种多样。
听说太子参加比赛后才赶来的皇帝,为这次的比赛添了彩头,所有参与的孩子都得到了一张弓,同时比赛的第一名会多得一斛珍珠。
武将中也不乏猎到庞然大物的,但是澹台勉闻和言风棠两个孩子的能力太夸张了,谁又能比得上他们俩出彩?
澹台勉闻本来就为猎杀的事情不安,加上他对珍珠也没有兴趣,所以在众人恭贺他与言风裳拿了第一后,直接将全部的珍珠都给了她。
至于原本的彩头,是一张虎皮,大小刚好够给俩小孩一人做一件皮衣,没什么推拒的必要。
这次比赛的结果很快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见识到了澹台勉闻展露锋芒的武将们,几乎要把他夸上天。
如果不是太子不会说话,他们一定深信不疑,这就是未来的陛下!
那可是一头牛!一头野牛!这不就是未来陛下在显露才能呢吗?
可惜没有如果。
太子就是不会说话,谁也没办法。
澹台晏河从不愿意让儿子继位,到给他选择的机会,这个心态转变也才过去没多久,今天发生的事情更是值得他反思,自己之前尽可能不让太子出现在人前,是不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