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闻像一只出去打猎的猫科动物,时不时会给余愿带点儿什么。
一颗水果硬糖、一块巧克力、一支新的彩铅.....当作余愿乖乖在家的奖励。而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就足以抵挡等候的枯燥,换来余愿毫无保留的笑脸。
章小月得知余愿终日在家无所事事,提议可以让余愿到附近的工厂给人打包快递,一小时15块钱,不多,但也能打发时间。
章书闻没同意。
余愿却偷偷把他们的谈话记住了,等章书闻一不在家,就找到章小月。
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才把话说明白,“要赚钱。”
章书闻不再打工后,把有限的积蓄一块钱掰成两块花,愈发贫瘠窘困的生活让余愿从自建的乌托邦里出走,学会磕磕绊绊地探寻生存的方式。
章小月担心侄子会因此生她的气,起先是不肯答应的,余愿却拽住她的衣角,破天荒地喊了她一声姑姑。
那句“永远都不要原谅欺负过自己的人”原来有特定的情境。正如同章书闻为了余愿的安全可以打破自己的原则,搬回熟悉的街道,余愿也会在日渐的长成里朦胧地明白,有求于人四个字的重量。
章小月给余愿找的打包工作就卡在章书闻上学的时间段里,两人约定谁都不准把这件事告诉章书闻。
起初上工,老板见余愿年纪小长得又乖,对他还算包容。可两三天后,发觉余愿手脚慢,且有时候打包会弄混商品,就投诉到章小月那儿去了。
章小月好说歹说才让老板留下余愿,只是薪资锐减到了10块钱一小时。
余愿“关闭耳朵”的特异功能不知道什么起就无效了,他不敢错过老板的任何一句话,怕一个不留神又做错事,哪怕是被指着鼻子骂“点解你咁死蠢”时他也只能默默接受。
他只能更努力地、更努力地加快打包的速度。被快递盒子割破手指时,他看着细小的伤口,不禁想到这两年多哥哥变得粗糙的掌心,每一条加深的纹路、每一个结成的茧子都象征着无限的委屈。可是哥哥却从来都不告诉他,原来“捕猎”这么辛苦。
半个月后,余愿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912块钱。
他先是分文未取地把钱都放进了章书闻用来收纳现金的铁盒子里,想了想,又抽出十块钱,跑到楼下的超市买了两瓶草莓味的牛奶。
他自己不喝,一瓶冻在了冰箱里,一瓶趁着章书闻睡前洗澡时塞进了书包。
于是第二天搭公交车的章书闻刚想从书包里抽出单词卡背诵时,就摸到了藏在底下的牛奶盒。
他略有一瞬的错愕。自从他不再兼职之后,为了能最大限度地省下开销,不得已断了余愿每日的牛奶,可是现在,一个多月没出现的牛奶盒却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天的章书闻悄然地比往常提前近两小时回家。
屋子里空荡荡的,本该在门口等待他的余愿不知所踪。
搬来这里时,章书闻跟街坊邻居都打过交道,附近的长辈都认识他。他套了超市阿姨的话,阿姨满脸慈爱,“愿愿厉害着呢!你姑姑给他介绍了个工作,喏,就在11街,给人打包快递,昨天还到我这儿买了两罐牛奶呢。”
天阴沉沉的,章书闻顺着细碎的夕阳往11街走。
他的视线越过斑驳的铁门,成堆的快递盒中间,缩着一个纤瘦的身影。余愿猫着腰坐在矮窄的板凳上,动作不大灵巧地折叠着盒子,继而将商品放进去,用黄色的胶带封好,贴上打印好的发货地址。
男人不耐烦地夺过余愿手里的纸盒,“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把这个贴正!”
余愿下意识说对不起。半个月来这三个字他重复了太多次,甚至无需思考,就本能地从嘴里蹦出来。
他又低身去够地面的纸盒,接着新的打包。
一道阴影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余愿抬起头,怔愣着看着本不该出现在此的章书闻。
背着光,章书闻的脸没在阴暗里,眼底沉沉浮浮,像不动的山川,也像汹涌的海面。
余愿仿佛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无措地抱着快递盒,想起身,章书闻先他一步蹲了下来。
老板奇道:“你找谁?”
章书闻接过余愿手里的盒子,三两下折叠好,“我是余愿哥哥,还剩多少,我替他吧。”
“就这些了。”
章书闻对不知所措的余愿笑笑,沉默地将剩下的商品都打包好。
回家的路上,章书闻一言不发紧紧牵着余愿的手,等到了家里,他才低声问:“是姑姑要你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压抑着愠怒。
余愿的回答像一把霜似的浇灭了他的火焰,“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