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了力气般,温影深深闭上了眼睛,不愿去看血淋淋的字迹。
而他停留的聊天界面,只有他孤零零发出去的一长串消息。
‘你在哪?’
‘路上在堵车么?刚才听邻居说北齐路那边出了点事……算了,专心开车吧。’
‘还没到家吗?’
‘你今天晚上从哪一条路回来的?应该不是北齐路那边吧?’
‘今天跨年,你忍心不搭理我么?’
‘就算你同意,叔叔阿姨也不会答应吧?’
‘已经十点了,你去哪儿了?’
‘我刚刚敲你家的门,没有人在家,你们还没到家么?’
‘谢迟,十二点了。’
‘谢迟,回我好不好。’
‘你能不能回我一条消息。’
‘就一条也行。’
‘你要是再不回,我真的会…’
‘我真的会疯的。’
……
那些数不尽的得不到回应的消息,就像是往不知名的地方投送信件。往深海投入石子,多久才能得到海底传来的回复?答案是,再也不会有回复。
谢迟忽然感觉心脏传来细微的抽痛,他想,温影应该一整晚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虽然还在呼吸,还在喘气,身体仍然有正常温度,但里面的枢纽已经逐渐枯萎了。
从现实的角度去看,假如温影没有提前下楼,或是没有下单,外卖员就不会出现在这片区域,也不会在那个节点于北齐路逆行引发连环车祸。
这一切就如同蝴蝶效应,其中有一个环节出现了变动,过程和结局都会大不相同。
谢迟深知温影在知道外卖员是导致悲剧的源头之后,会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他会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害死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罪魁祸首。
这么一想,谢迟就明白了为什么温影明明没有死亡却要来到亡灵的世界,或许是想弥补自己认为的过错,哪怕他无辜得不能再无辜。
“傻子…”谢迟喃喃着,目光复杂又苦涩。
玻璃球的内景从卧室变成了一座隐匿山头的道观。这不是正经的道观,方圆十里深山老林没有人烟,道观四周画满红色符咒,犹如设下天罗地网,或在准备某场神秘的仪式。奇怪的是,道观里面供奉的是一个布娃娃,周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灰尘,唯独中央摆放的橱窗干净得一尘不染,橱窗中有一个小巧的精致王座,上面坐着一个脸颊圆润Q版小男孩,头上戴着银色的饰品,不像是王冠,更像是环戒之类的物品。
谢迟不知道温影是从哪里找到这地方的,但他多多少少能猜出,温影半人半鬼的状态,就是在这儿弄成的。
数日过去,道观之中伫立的温影瘦了一圈,原本就瘦削的脸,此时像是又硬生生削去了骨头,犹如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犬,露出无家可归的可怜惨态。
他的眼睛还是冷的,和这座深山一样寒冷。
“这是我借来的。”
老者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从屋内帘子后方走出来。
他指的是橱窗里的东西。
温影一言不发,没有多问。
“你来得凑巧,恰好遇见巫灵娃娃,能连通亡灵世界,他叫黎栎,被人送到这里完成三个人的愿望才能回去,你是最后一个。”
看着温影数日茶饭不思的虚弱沉默之态,老者叹息着摇头:“都是可怜的孩子。”
也不晓得老者口中的都是,指的是哪几个。
“捆绑在你身体内的恶鬼必须自愿才能维持平衡,否则对你来说极为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其反噬,你还记得导致车祸的那个男人吗?他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帮你完成愿望。”
被吸入黑洞后的灵魂,竟然还能再取出复原么?
谢迟震惊地看着老者将一个布袋子从橱窗里取出来,他说:“黎栎的贴身宝物,收集魂魄的聚灵袋,能从阴间勾魂,也能从阳间摄魄。”
“多谢。”
温影朝橱窗里的玩偶和老者鞠了一躬。
老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我不算什么,要谢就谢黎栎吧。”
这场仪式,需要十场极为惨烈的事故现场中取混合五人以上受难者的血,没人知道老者收集这些是事先早已猜到有这么一出,还是常年囤储的习惯。总之不论哪种都有一种瘆人的感觉。
山中有一自然泉池,堵住孔眼,水流固定在池中,老者将琉璃盏里的血浸泡进去,嘱咐温影赤身坐进泉池,他则需要在温影的脖颈出划出一圈刀痕。
老者用的是传统铁色刀片,磨得薄而锋利,从温影喉结处往后划动,力道控制得浅薄,只有细细的一道表皮红痕,没有刮破动脉层,因此并不致命。
事毕之后,老者将布袋子丢进池中,染成殷红色。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从袋口爬出,慢慢顺着温影的胳膊向上蔓延,往脖颈处的细痕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