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第二天环卫工人在附近上厕所才发现贺洲尸体的。
有人小声跟钱曲步说,其实警方都知道贺洲犯了故意杀人罪,从医院出来搭车到这附近,监控什么都有,记录得清清楚楚,不能因为死的那几个生前无恶不作就能扭曲事实。要是贺洲没死,这种恶性事件根本藏不住,当然贺洲这副样子就没打算自己能活着出来,死刑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两边都不是好人,最后以社会闲散人员互殴致死判定此事了结,摆明了就是不想再管这样的事,真相没有意义。
这是钱曲步又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么?对钱曲步来说,有意义,有很深的意义,是他极为需要的意义。
钱曲步签完字领走贺洲前,有个年纪尚轻的警察突然在无人的转角叫住了他。
他说:“其实我们在贺洲手机里发现了一段文字,这是我拍下来的照片,手机已经当作物证交上去了,可能会没有保留,我知道这样违反纪律,但影响应该不大。”
到底是年纪轻,容易心软。
钱曲步沉默地看向警察的手机,第一张照片是贺洲死亡的地点,他趴在地上浑身是血,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这是贺洲,恐怕他也认不出来。
警察滑动到后面的照片上,这才是警察想让钱曲步看的。
钱曲步认得出来,那是贺洲的手机屏幕,九宫格干干净净的,没有输入法皮肤,聊天界面一片洁白,没有背景图片。
唯有几个字出现在聊天框里,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去。
贺洲说:生日礼物,我已经送了。
他们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下午,他拜托贺洲给他买晚饭,他说想吃加了五香条的沙茶面。
贺洲回了个表情:中指。
后面就是他早上问贺洲,你在哪儿,没有回应。
钱曲步突然想,不会再有回应了,以后永远也不会有了。
领着贺洲的尸体回到云山馆,这一次他不需要担惊受怕,不用担心那些人会出现杀了他,因为这个威胁已经被贺洲去除了。
帮贺洲清洗身体化妆换衣服的时候,钱曲步面容麻木,他从没想过自己干这一行有一天也会给贺洲服务,还是没有报酬的那种。
有很多次他擦除掉贺洲脸上的血污,缝好那些伤口,他看着贺洲的脸还会有瞬间觉得,贺洲还活着,只是睡着了。
但寂静的房间里,永远只有一道孤独的呼吸声。
已经快要记不清什么时候遇见的贺洲了,只知道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很难相处不易走近,水泥封心浑身带刺。相处久了才知道,贺洲面冷心冷,但拨开表面的冰霜,里面那层还是热乎乎的。
他只是不懂表达,不愿表达,不奢求表达。
譬如他回到家真的鬼使神差查看了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发现里面一分钱没动过,他住院花的这些钱,吃饭抽烟用的钱,都是贺洲出的。
贺洲那么说,无非是让他自在好过些。
看到贺洲没发出来的那一句话,仅仅一眼他便了解了贺洲的意思。
这么多年贺洲没有正儿八经地送过给他生日礼物,每次他过生日贺洲还都来蹭吃蹭喝完全没有一点亏心感,虽然都是钱曲步自己主动上赶着请的,但他偶尔还是会在贺洲面前吐槽怎么会有人不肯破费一点儿。
他不知道贺洲有没有记到心里,这么多年始终如一他也渐渐习惯了。
可没想到这一次,贺洲送给了他一个大礼,把这些年欠的全都还干净了。
却是用命还的。
钱曲步前面一直没哭,是后来头七把贺洲从冰棺里挪出来,看见那副熟悉精致的皮囊渐渐变得枯萎时才哭的。
就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完全相信了贺洲真的死了,之前只是一直睡着。
他一路上老泪纵横,眼前模糊不成样子,想要亲力亲为才发觉今天自己状态实在不好,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搬动贺洲送进火化炉里。
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是他在云山馆的同事帮忙做的,他期间只挑选了一个骨灰盒。
他从贺洲的店里挑了一个放在最中央的,贺洲曾说那是镇店之宝,价格最贵,不知道会有哪个冤种来买,结果不曾想现在店主人自己给用上了。
贺洲死后,钱曲步就像变了一个人,整日萎靡不振,还特意去云山馆辞了职。
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抱着贺洲的骨灰盒坐在云山馆附近的长河岸边抽烟,贺洲买给他的他一包都没动,他抽的是跟那个一样的牌子,不过是自己照着在小卖部买的。
“你说,咱们这辈子都困在这里了,没有去大城市里面见那些新潮的东西,没去见过世面,你这样的人能生活在聚光灯下,有资格成为很有钱的人,却甘愿守在这座殡仪馆里,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