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恶鬼就潜伏在这群宾客之中。
谢迟扫视着人群,他现在坐在舞厅二楼,这是环形露台,贴着黑色栏杆每隔两米设置一个客座,皮质独座沙发的两旁是三脚玻璃桌,可以放饮品和甜点。他的左手边是一位男宾客,身形修长,脚下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右手边坐着一位女宾客,拖尾的长裙掩住了双腿,盘起的头发在光照下呈现红棕色。
几乎两三位宾客身边就有一位侍从进行服务,这些侍从身高一致,外形上来看大差不差,同样难以分辨。
他们负责提醒时间以及舞曲的报幕。
谢迟和左右两边的宾客共用同一位侍从,他站在三人身后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现在本场舞会第一首舞曲即将开始,时长总共十分钟。”
按照诅咒规律来说,前期往往是安全性最大的时候,既然要满足诅咒要求,参加第一首舞曲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危险性也是所有时间段中最低的。
如果没有人前来邀请,那么就只能自己去寻找舞伴。谢迟从位置上站起身往下望去,已经陆陆续续有成双成对的身影步入舞池中。
正当他准备到楼下冒着风险随便挑选一名宾客时,他左手边的男宾客突然走向了他。
“能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和我共舞一曲?”
刻意压低的声音让人一时间难以估测对方的年龄,紧贴手指的白色手套将指骨的修长展现得淋漓尽致,男宾客以最绅士的姿势微微俯身将手伸向谢迟的身前。
谢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原本是打算找一位女伴,楼下舞池男男女女组合数不胜数,倒没有人特别介怀这个。但要他本人和一位男性共舞,实在是让他心中感到有些怪异。
可诅咒要求不得拒绝宾客邀请,他仅仅是注视对方几秒后便忍下微妙自然地将手放到了对方的手心里。
握住了谢迟的手之后,男宾客走近几步来到谢迟跟前,谢迟看不见男宾客面具之下的表情,但透过面具眼部的空隙他看见宾客深邃的眼睛似乎含满了笑意。
即便隔着手套却仍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温度,宾客握住他手的力道忽然加重,旋即引着他背过华灯一步步走向没入深渊般的旋转扶梯。
舞曲开始,舒缓的前奏渐渐舔上清冷的灯盏,令人如觉置身幽长寂静的庭院,聆听着微弱的蝉鸣静静等待玫瑰的绽开。
谢迟忽然明白了心中这股熟悉感到底是什么,他曾经在陇海听过温影播放这张唱片,不是《第二浑》,而是它的序曲。
‘暮色中绽放的玫瑰,会目睹灰森的弯月,以及苍白的碑文。’
——《暮色玫瑰》
这句话刻在唱片封面的角落里,尽管不易察觉却还是让谢迟一眼看见并且记忆尤深。
温影说这张唱片的主旋律是祭奠消逝的爱情,从初现的吟唱便能听到曲中深切的悲哀,当时他在陇海没有听完全曲,但这种强烈的感觉仍然颇深。
男宾客牵着他的手走进舞池,湛金的光线如同瀑布倾泻而下,将每位宾客的发丝和肩头缀上金箔。
谢迟并不怎么会跳舞,因此他现在似乎要考虑一下怎么样才不会踩到舞伴的鞋。
隐藏在全脸面具下的每一个人如同藏身黑暗,让人难以透过表情猜测对方的心理活动。唱片机在最中央,四只兰花雕刻的脚固定在方台上,黑色玫瑰唱片随着曲调缓缓转动,舞池内的人群如同潮起潮落的波浪,富有节奏地移动着脚下的步伐。
“搭着我的腰。”男宾客在谢迟耳边压低声音道:“别担心,我会教你。”
谢迟犹豫了一下,最终妥协,悬置空中的手僵硬地搂上了对方的腰。男宾客带动的节奏很好,使他几乎是零失误地跟上人潮的流动。无数次的换步间,他都能极近距离地看见面具下对方唯一能够袒露出来的眼睛。
眼睛能传递很多信息,譬如从眼睛里看见麻木、憎恶、怨毒、冷漠、喜悦、渴望、以及爱意。
即便伪装再好,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细微情绪仍能够被捕捉到,只要有足够的耐心。
谢迟很少长时间和陌生人双目对视,但男宾客显然没有这种困扰,对方的目光从舞曲开始前就有意地滞留在他的身上。
瑰丽的面具之下,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卷翘密集的睫毛,清澈干净的眼白,乌墨的瞳孔像纯天然的黑曜石,光影掠过时甚至可以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男宾客的引导非常温柔,足以让谢迟忘记介怀性别这件事。
舞曲至中,谢迟越发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有股似曾相遇般的熟悉感却又无从寻起。
由于并没有听过暮色玫瑰的完整曲,所以谢迟并不知道曲终前有一长段紧凑高昂的音律,当这段旋律如推上巅峰的浪潮迸发出再也无法掩盖的疯狂之意时,他心跳陡然加快,像长晴后的第一个雨天,心跳声密集落下,重重砸进空旷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