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俱乐部的主席吉尔莫前来探访。这次他的蝴蝶领结是绿色的。俞家宝有问过子安,这人的名字那么长,好像不是法语读音。子安说,他是西班牙裔,父母是来自南美洲的新移民。俞家宝恍然,以前他看到高鼻深目的都一概归为“老外”,出了国才知道老外跟老外很不一样,他叹道:“我说日语,他们就以为我是日本人,在他们看来,亚洲人大概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来自哪里都一样。”
“如果你值得他记住,他还是会分辨出来的。”
“中国面包师!”吉尔莫热情地打招呼,“我来看你的面包怎样了。”
子安给了俞家宝一个“我说得对吧”的眼神。俞家宝有一种光宗耀祖的喜悦,许是有了自信,他的英语流利了许多,很自然地给吉尔莫介绍了骑士的精进版。
吉尔莫对这面包同样充满热情,不吝赞词地夸奖道,“这几年亚洲面包师的表现让人惊异,虽然你们做面包的传统不久远,但更勤奋,更有灵活性,能谦卑地聆听食材,还有过人的忍耐力。希望你能拿到好成绩,让全世界也知道这点。”
俞家宝很感动,他的小小的自我,因为这句话而无限复制,排排站成一个庞大群体。亚洲面包师!他忍不住想,要是我真拿了个冠军,可不只是我的荣耀,是整个亚洲面包师赢了呢。这得多牛逼。
这对他激励大了,对整个团队也是强心剂。吉尔莫走后,老三说:“这位蝴蝶结主席很喜欢你,看来希望很大。”
“比赛还没开始呢,这时候估算成绩都是虚的,我们高兴得过早了。”子安赶紧给他们降降温。
“子安大厨太保守了。吉尔莫很明显想扶持一个亚洲的冠军,家宝年纪轻,有中国日本两地的经历,拿了第一名,他就有故事可说了。估计都内定好了,冠军十之八 九是我们的。”
“内定?!”俞家宝不能接受这个,“他喜欢的不是面包吗?”
“你比面包值钱,”老三笑道,“你的身份正好是他想要的。所谓多元共存嘛,欧洲发达城市最喜欢搞这一套。”
俞家宝刚膨胀起来的自我,蔫了下去。苏三老板说得有道理,不是他让亚洲面包师牛逼,说不定恰恰相反,是这个身份为他加了分。
子安道:“只要是人裁定的比赛,一定会有干扰,完全看产品不可能。不过你的产品也得够好,烂东西就是烂东西,不会拿到名次。三儿说的是他的臆测,不用被他影响。”
子安穿上大衣,独自在街上散步。夜晚的街区更是热闹,人群三三两两地在bistro和咖啡馆吃饭聊天,没有游客,全都是生活在此的居民。
“子安!”老三在后面追了过来,“去哪儿呢,不带我玩。”
“一个人走走,很久没回来巴黎了。”
“一个人多无聊,我陪你!”
子安笑道:“行吧,你在我家蹭了半年饭,该请我吃一顿好的。”
“大厨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两人相偕走了一段路,春风拂面,说不出的舒服。他们来巴黎后忙忙碌碌,第一次没目的地在外闲逛。
老三说:“你在烦着那个什么樱桃面包呢。”
“我担心的不是樱桃面包,是家宝的酸面包。”
“酸面包有什么问题,大家不都一致好评吗?是了,你还想着多喜子。”
“你外行不懂。”
老三碰碰他的手肘,嘻笑道:“子安哥,那你告诉我呗。”
子安学着他的样儿,嫌弃地抹了抹手臂,笑说:“别碰我!”
“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真的好奇。”
“直觉。”
老三“哎”了一声,“你就是欺负我不会做饭,对阿达你才不会那么敷衍。”
“阿达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一定会理解。三儿,你的生命支柱是什么?”
“我靠,突然跟我谈人生。每天一堆事追赶着我,被浪冲着往前跑,哪里需要支柱?”
“胡说吧,没有支柱你早被冲散了。你的支柱不是赚钱,我的不是开店或者米其林,家宝也不是拿个世界冠军。这个东西不好讲明白,我的直觉,家宝的支柱是跟多喜子连在一起的。他本身不是多坚强的人,通过饲养多喜子,他可能找到类似生命意义那样的东西。”
老三嘴角一扬,“没有生命意义,人也能活下去,没那么玄妙。”
“做面包是在跟生命打交道,面包师的主要工作是养活,不是杀死。家宝比我们大部分人对生命更敏感。”
“啊,进入哲学时间了。”
子安哈哈笑道:“我都说了,你一庸俗生意人,讲也不懂,浪费我的时间。我们别聊这个,我带你去一家店喝酒,那家大厨做西班牙菜,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