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没关系。我……”阿佑想要解释,用各种修辞去告诉俞家宝他的苦处,却发现没一句话立得住脚。俞家宝了解他,一听就知道阿佑满嘴谎言。
于是他说了另一个更大的谎言,因为这谎言无需逻辑,难以辩驳。“对不起家宝,我不想为了你,放弃我的家庭。以前觉得没你在身边很难过——那都是小时候的想法,现在我们长大了,各忙各的事儿,现在我才发现,小时候的执念……无所谓了。我和你,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到了岔路,各走各的吧。”
阿佑一鼓作气说完,想等俞家宝反驳、生气、吵架。可俞家宝没有回应,连呼吸都轻了下去。阿佑慌了,急问:“你没事吧?”
“没事。嗯,我懂了,我们俩不是一路人,我早就懂。”
阿佑感觉心脏被紧紧攥住,不能呼吸。勉强道:“那……那就这样。你去巴黎的时候,我会收拾搬走。”
“好,挂了。”
直到电话那头没了声,阿佑还是愣着的。就这么分手了,和平得不像话,俞家宝甚至没骂他傻逼!阿佑望着玻璃反光的那张脸,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他的眼泪就不停地流下来,自行其是地流了一脸,仿佛跟那冷静地说分手的人毫无关联。此时他才觉得每一下呼吸都是抽泣,要费很大力气才不变成嚎啕大哭。
杜纪石深深叹了口气,走近孙子,既是怜惜,又有嫌恶。他还明白,他寄予厚望的亲情,已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别哭了啊,”他轻轻拍着阿佑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阿佑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阿佑维持着这脆弱的姿态,一直到走出杜纪石的办公室。他擦了擦眼泪,挺直了腰,可痛苦并没有减轻。他讶异于自己的心狠无情,竟能坚持着把事做到底。掏出那个肇事的钱包,他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里。
他拿出手机,忍了又忍,一出了大楼,他就立刻给俞家宝打电话。电话响了一声,阿佑像手机烫手似的,把线路掐断,忙不迭地塞进了裤兜里。该跟俞家宝说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他的脑子第一次那么空白,里面只有灰烬。
他要说“我不想分手,我还爱你”吗?这话有什么说服力呢?他只觉自己反复无常,自私冷血,与其吊着俞家宝,不如让他与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毫无负担地去比赛。何况他们中间还有爷爷给的100万,钱俞家宝已经花了大半,这家伙一拧起来砸锅卖铁还钱,必定大大影响他的生活。
阿佑的心被蚂蚁吞咬得千疮百孔,再走两步,终究忍不住,又给俞家宝打电话。他想确定俞家宝明天会乖乖地上飞机。
这次电话没有回应。俞家宝把他的号码定为骚扰电话,拉黑了。
俞家宝走到由家的小胡同,来来往往了十几回,愣是找不到入口。他记得由家大门有一双石狮子,路灯下却找不着狮子的影儿。他的感官似乎被一层薄膜糊住了,跟这世界之间有一条空白的鸿沟。
不能这样,他告诉自己。他对着一堵墙,咬咬牙,把脑袋撞了过去!这一下毫不惜力,结结实实地撞出了一声闷响。哎哟!疼。俞家宝摸摸额头,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俞家宝!”老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你犯病了?”
俞家宝转头看他,眼神像个迷路的孩子,可怜兮兮的。老三惊道:“你怎么了?”
“苏老板……”
俞家宝感觉思维离他的嘴巴也特别远,兜兜转转,找不到出路。老三叹一口气,走近他道:“不想说别说了——那也别自残啊,伤了自己,自己疼,别人不疼。”
这一顿饭,吃得忐忑,大家都觉出俞家宝很不对劲。可他本人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一直挂着45度角的笑脸。孔姨给他们包了猪肉茴香饺子,她说:“咱北方人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出发前,多吃几个饺子。”
良辰笑:“妈,家宝北京长大的,不是南方人。”
孔姨仔细端详俞家宝,“哟,家宝面相像那边儿的。”
“我老家湖南的,”俞家宝应道。孔姨“诶”了一声,又说:“小伙子怎么啦,脸色很不好看,遇到啥事儿了?”
这一下捅破了窗户纸,大家都不做声,只有俞家宝徒劳地掩饰道:“没事儿……昨晚睡不好,要去比赛了,紧张。”
由良辰离了座位,过一分钟,拿了瓶二锅头回来,啪的一下放在家宝跟前。“喝吧,有啥不痛快,喝完就痛快了。”
子安:“二锅头太烈,我们喝红酒。”
“二锅头不上头,喝完明儿照常上飞机,不耽误事儿。”
当下大家也不多问,一人一杯,陪着俞家宝喝酒。俞家宝心里很是感激,却表达不出来,他跟生了场大病一样,身体的机能衰弱不已,就靠仅剩的一点社交本能来支撑人类的躯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