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脑子里勾勒出十五岁的阿佑,眼前的青年,缩水成了一个幼瘦的少年人,任性孤独,容易发怒,以为世界都要围着他转。他心一酸,阿佑的感受他完全能理解,也正因为能理解,冷硬的心肠立即占了上风。
“我能,因为我有过阿佑的心情。遇上俞桑的时候,他刚从乡下出来,什么都不会,自以为是,没有规则。我认识的俞桑,一直都是我最讨厌的类型。”清水像在说着常识一样,平静地措辞着,“我从十六岁开始,跟着安达老师学艺,他非常严格,每件事都要求学徒做到极致,阿佑可知道,我辛苦练习十多年,遇到了像家宝那样很松弛就能做出优秀面包的人,心情有多痛苦?”
阿佑没想到清水会跟自己交心,愣了愣,回道:“清水桑……清水桑嫉妒过家宝?”
“跟阿佑一样的心情。他看起来那么差劲,但面包在他手里很自然地达到最好的状态,我嫉妒他、羡慕他,最重要的是,他的手扰乱了我的面粉堆,我得到了从来没有的解放感。家宝释放了我,跟他释放了阿佑一样。”
阿佑有些吃惊,原来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依赖俞家宝的,清水桑那么冷静坚毅的一个人,也需要从那笨蛋身上得到宽慰?他不解道:“清水桑,如果你能理解我的心情,那就不该让我跟家宝分开。”
清水的语气变得非常严正:“不!因为我理解阿佑,才知道阿佑非常自私。我欣赏家宝,想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慢慢变成了爱慕的心情。可是我的感情到此为止。我很清楚,等我回到自己的地方,清水浦一还是严肃、无趣、不容许错误的人,循规蹈矩做着合格的面包,不会成为家宝,也不会成为大师。我不该期望家宝给我另一种人生。阿佑也一样,家宝不能作为你争取自由的目标而存在,他没有义务给你光,没有义务在你的楼下等你。”
阿佑感到心里的一层保护膜在碎裂,他看到清水的脸就感到难堪。为什么清水能这样严苛地教训别人呢?明明他才是恋慕家宝而不得的那个。他想刺清水几句,只是没有一句话能站得住脚。
清水桑说的都对!阿佑痛苦地想,根本就不是谁得到了俞家宝的问题,而是他们两人之中,清水真正在为俞家宝考虑,而自己只是一味地挪移、躲闪、走着危险的钢线,企图在脆弱的平衡中享受家宝的爱。
他离不开俞家宝,一是自然地喜欢跟他一起,也因为一旦他放开手,他害怕再也没力气逃脱母亲编织的天网,他会做一个最符合期望的儿子,跟她愿意认同的人在一起。他会彻底放弃挣扎——何必呢,举目四望,每个人都这样顺从地生活着,没有恐惧也没有负罪,很安全。非常安全。
这个心思,清水桑看出来了。
阿佑觉得坐着都难受,半倚在枕头上,双肩完全地松垮了下来。耳边是清水的声音:“束缚着阿佑的到底是什么?阿佑没有内在的动力去打败它,所以把俞桑用做牵引你的力量,这太难为俞桑。阿佑自己的阻碍,要阿佑自己去跨越,不是家宝给了阿佑自由,是阿佑自由了,才有能力跟家宝在一起。阿佑能明白?”这次清水说了日语,却丝毫没有日语的委婉,每句话都斩钉截铁。
阿佑没有反驳,冬天的房间太热,他感觉自己在蒸笼里一样。一只更热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阿佑大吃一惊,抬眼看着清水桑。清水似乎在感受着新鲜事物,手在阿佑的脸稍作停留,便离开了。
他靠近阿佑,触摸阿佑的皮肤,心想,原来俞家宝抚摸阿佑时,是这样的感觉。阿佑的皮肤很光滑,紧张地覆盖在肌肉和骨骼上,显得细薄之极。似是发酵到了极点的面团,没有瑕疵,但最是脆弱,稍微用力一些,就会撕裂开,露出里面火热的血肉。
清水感到了满足。他从未如此放肆地抚摸过俞家宝,却用这只手抚摸了俞家宝手里的阿佑。他对阿佑甚至生出了曲折的爱意。
“清水桑……”阿佑尴尬地挪了挪身子,离清水的手远些。“清水桑说这些,终究是希望我和家宝分开……”
清水笑着摇头。此时他们俩再也不是情敌,对俞家宝单方面的爱恋,终于得到某种补偿,而可以轻轻放下。“我希望阿佑和家宝能幸福。”清水衷心道,“在不在一起,都能幸福。”
作者有话说:
每次写到清水桑,都会进入一种日式的幽微情绪里,弯弯绕绕,最后也没能得到什么。之前有同学担心清水真成为第三者,不会的,有些关系就那样,无法再进一步,两人都驻足了,缺少那点燃烧得起来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