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烦躁极了,正想严词拒绝,一人走到他身旁说:“这位客人是我们老员工,不用买卡,直接打七折吧。”
俞家宝心里一咯噔,转眼看向常北望,勉力一笑:“多谢了,没想到老员工还有这福利。”放下手肘,才发现手腕上戴着五颜六色的回形针,手背的伤疤更是惹人注目,比他的脸还有辨识度。用这手挡着脸,不被发现才怪。
阿佑一家齐刷刷地看着他,从阿佑眼里,他看见了“蠢货”二字。目光转向文世龄,俞家宝硬着头皮说:“文老板,好久不见。”
文世龄眼神冰冷:“你来这里干嘛?”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对俞家宝始终不能释怀,语气里竟还有恨意。俞家宝来这,是想亲眼看看酒店的状况,心态跟探望一个患病的熟人差不多,完全是出于关心。他就不理解了,阿佑毛都没掉一根,反而是他受了不少罪,她恨个什么?他怒意一起,就想说“来接我男人回家”。
阿佑眉心微蹙,给了俞家宝“别乱说话”的眼色。俞家宝顿了顿,改口说:“我口渴了,进来喝杯水。”
文世龄轻蔑地笑了一声,这人一点没长进,还是同样的莫名其妙。同时,她敏感的神经又觉出阿佑的反应不太对头——几乎是毫无反应。她转向阿佑,看着他的眼,开门见山问:“你们俩还有联系?”
阿佑心一凛,立即回答:“没有,我们很多年没见面了。”他伸出手,冷淡又礼貌说:“近来可好?”
俞家宝牙齿都要咬碎了,否认就否认了,为什么戏要那么足?他大力地握着阿佑的手,忍不住说:“一点都不好!”
阿佑却不再理他,转身摸了摸小妹妹的头,说:“走吧,我们去买冰淇淋。”小女孩点点头,定定看着俞家宝,眼里都是对陌生人的警戒。
俞家宝想不起自己怎么离开酒店,甚至忘了服务员有没有给他打七折。那破矿泉水,打了七折也是宰人一颈血。
他真有被划了一刀的感觉,刺刺地疼。文世龄和常北望就罢了,最伤他的是阿佑的冷漠。虽然知道阿佑是伪装的,但那冷淡的模样在脑子里回荡不去。
从文世龄对他的态度来看,接纳他们是绝不可能了,总有一天阿佑要面临这送命题。让阿佑脱离家庭非他所愿,但如果阿佑放弃他,两人终成陌路人,过几年阿佑也会给他这副冷冰冰的面孔吧。
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一点都不好!怎么可能好?没了阿佑怎么可能好?
那一晚阿佑没有回来。第二天和第三天还是没有回来。俞家宝心里有气,没有主动联系他,而阿佑也无声无息。两人好的时候打打闹闹,真心里不痛快了,反而一声不出。
这比打一架还郁闷。
离饭局还有三天,俞家宝拿了多喜子,前往胡同里的会场。那是话剧院的废址,建筑拆了一半,砖块瓦砾堆成山。在废墟上筑起了一个窑炉,已经点上了火。
他和清水一致认为,多喜子的第一次亮相不能马虎,要做就做到完美的状态,因此坚持要依循庙里的做法,用柴炉烤制。窑炉做得粗糙,倒像是这烂石堆上的钉子户,冒着倔强的烟。窑前厨师们切着大块的肉,锋利的刀子利落地把骨头、皮肉和筋分离,蛮荒时代生机勃勃的景象。
俞家宝跟子安和阿达打了招呼,放下多喜子,就帮忙干活。忙碌的劳作让他有踏实感,暂时忘却了烦恼。
香气浓烈的肉和内脏,相继从炉火里烹调出来,原始的肉I欲腾腾而起。俞家宝不记得自己有吃过比这更香的牛肉,他渴望喝酒,最好是高度酒,能让他脑子空白,飞向云霄。
但他不能喝,他必须照看多喜子。那天用多喜子做完酵头,他就留在了废弃的舞蹈室,等候酵母缓慢生长。100元把老鹰带走了,房子里空荡荡,跟这废墟也没什么区别。
晚上冷得很,他不敢用任何取暖设备,以免影响多喜子。黑暗寒冷的舞蹈室宛如古庙的作坊,只有月光远远地照映进来,稀薄地落在他的半边脸上。他早就习惯了万籁俱寂的孤独,搁其他人早就憋疯了。
第二天晚上,三十几个面团发酵得饱满,照着古庙的同一个月光落在上面,表皮光润洁白。俞家宝松了一口气,倚着墙壁准备睡一小会儿。他关掉手机,缓缓闭上眼睛,正要睡着,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啼叫。
俞家宝跳了起来。在废墟上,这声鹰啼无异于尖锐的刀子,切开暗夜和平静的心绪。深夜扰民的还能有谁?俞家宝推开对着走廊的门,就看见阿佑从二楼的窗户跨了进来。
俞家宝哭笑不得:“你怎么不走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