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穆禄氏虽是头一遭进宫, 那份气度却像积年的诰命夫人,内廷里头来往惯了的,不疾不徐,让人望而生敬。
引路的宫人将她送到地方, 含笑道:“这便是安嫔娘娘所住的殿宇。”
舒穆禄氏悄悄将一枚银锭塞到他手里, 不着痕迹道:“有劳公公。”
那太监掂了掂, 觉得袖子里分量沉重,笑容便越发明媚了, “夫人如此客套,奴才怎生受得起。”
却到底纳了过去,暗道这李家倒是挺知情识趣, 有这笔开路金,他便准许舒穆禄氏多留半个时辰了。
玥容早在廊下便看见母亲雍容身影,忙忙要让她怀里扑。
舒穆禄氏爱怜地摸了摸她眼角,“好好的怎么迎风流泪起来,别是害沙眼?”
“您又打趣我!”玥容忍俊不禁, 意料之中的生疏扫荡一空——她原以为多年不见,母女间少不了隔阂,娘甚至已忘了她长什么模样, 结果舒穆禄氏待她仍如闺中时一般。
令她的心情松快不少。
玥容一边牵着母亲往里走,一边问道:“您方才怎么给那人送银子?”
她是不想舒穆禄氏为她破费,再说她都是主位娘娘了, 何必还看旁人眼色。
舒穆禄氏嗔道:“你这性子跟你阿玛一样, 一朝发迹就不知天高地厚,宫里头的人是能得罪起的?”
别看小小太监不起眼, 多少话经他们的嘴就变了味道,到时候添油加醋捕风捉影, 女儿的名声免不了受到损害。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可不就得处处注意么?
玥容吐了吐舌,“亏得阿玛没来,他顶见不得这些事。”
刚阿泰好歹是当过总兵的人物,自然不会把没根儿的奴仆放在眼里,更别提行贿讨好了。
舒穆禄氏道:“所以他才吃亏在这头上。”
明明是底下的属官侵吞饷银,可他这位总兵大人也不免受到牵连,落得个罢职的下场。刚阿泰每每提起都免不了牢骚,觉得他一片忠义对朝廷,朝廷却没以同样的热忱对他,颇有痴心错付之感。
可在舒穆禄氏看来,丈夫为官不知变通,被人使绊子早晚的事,只是罢官没有抄家灭族已经很好了,他那个总兵也不能当一辈子,战场上刀剑无眼,不知哪日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难道让她率领一帮儿女守寡去?
“你阿玛如今赋闲在家,别的倒罢,酒肉总是戒不了,我瞧着身躯愈发胖大了。”舒穆禄氏打量着对面女儿,“跟你快差不多。”
“胡说,我哪有那么胖。”玥容自认体重还是控制得很好的,且她身形本就偏瘦削,再胖也只胖肚子,四肢仍是苗条的,这么一看倒挺像只气鼓鼓的青蛙。
舒穆禄氏笑道:“你阿玛比你胖得匀称。”
玥容:……
合着她娘专程来给她捅刀咧?
玥容赌气转身,让玉墨去把梢间收拾出来,她要午睡了。
舒穆禄氏跟侍女们对视几眼,很怀疑女儿这脾气是被皇帝宠出来的,如此想想倒放心许多,因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也好,那这个让她们拿去分了吧。”
玥容望着那香喷喷的物事,眼睛一亮,“荷叶鸡!”
立刻便要解开纸包上的丝绳。
舒穆禄氏赶紧将手一缩,“慌什么,是你的总是你的,这鸡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众人都被逗笑了。
玥容很不好意思,娘就是这点糊涂,从来不在人前给她留面子——虽然是她自己先不顾形象。
舒穆禄氏将带来的东西放下,荤腥吃食送去小厨房,外头酒楼里买来,再怎么快马加鞭,也过去好几个时辰,里头都冷透了,不热一热如何下肚?甜酒现在不宜饮用,舒穆禄氏让玉烟用黄泥封存好,存在地窖里,这样过去两三年都不会坏。
至于带来的土仪,则一一分装齐整,按照位份等级送去各宫,张小泉年轻,只好受累他多跑几趟了。
玥容道:“您净顾着这些小事,怎么不想想我呢?”
孕妇也很需要打扮呢,正好宫里的花色她已看腻了,凭什么都给别人?
舒穆禄氏白她一眼,“于细微处见真章,不把功夫做足了,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好处?”
当额娘的人,更得事事谋划,长袖善舞。皇宫这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稍微出点错,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真难为她怎么过来这六年的。
看着女儿楚楚可怜的目光,舒穆禄氏到底心软,“自然也有你的份,都在那边箱笼里放着呢,等我走了你再慢慢拆开细看罢。”
除了女人家用的绸缎首饰胭脂水粉,还有杂货摊里的各种小玩意儿,以前玥容陪她逛街,看见路边上的糖纸糖画、泥捏的小人、风车灯笼等等都走不动路,难得进宫一趟,舒穆禄氏自然大包小包都给拎了来,够她消磨时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