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益然看了宋洛臻一眼,于河岸上和他们别过,一路马车行的极快,他从车里小窗往外看,那巍峨的门楼已近在眼前,两侧披甲持戟的士兵们铠甲上铁色挂霜,寒风将旌旗吹得猎猎飞舞,那艳红的色泽让温益然想起了阮夫人撞柱的血,和父亲头颅断口处淋漓而下的鲜血。
他还记得被押解出金陵城的心情,彼时他以为再也回不来了。如今改头换面重回金陵,不知还有多少血雨腥风等待着他和温玉白。
坐在他身边的杨夫人似是察觉到他激烈动荡的心情,伸手将他冰冷微颤的手紧紧攥住,安慰道:“孩子,没事,娘在这儿。”
温益然眼眶一热,又落下泪水。
既然盲眼的老太太把他误认成了儿子,他愿意将错就错,让世上再少一个伤心人。
第73章
马车朝着城内行进, 车子里只装了温玉白一人,他原以为自己立刻便要上枷锁镣铐,谁知并没有, 从城外往城里赶这一路上,曹吉祥待他颇为客气, 甚至中途还停了一次车, 亲自来问她有没有不便宜之处。
他知这是委婉的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小解,其实他下了决定后斩钉截铁说绝不悔改, 心里七上八下许久,还是怕极了有去无回的, 今日一整天自然也没胃口吃喝,怕宋洛臻担心,捏着个鲜肉饼揪着吃了半个,喝了两杯碧潭飘雪罢了。
见他摇头, 曹吉祥点点头, 车还没动,他竟又亲自上来,半身探入车内, 手里提着个食盒放到他面前。
温玉白被他的殷勤吓了一跳,心头不住乱颤。身居高位的内宦的手显然长于保养,指甲盖都修剪成长圆形,每一片指甲都有个小小的月牙,莹润生辉。
他勉强道声多谢, 曹吉祥顺势将食盒打开, 里头九宫格盛着各色宫中点心, 都做的精致, 小小一点, 全吃下去也并没多少,很适合贵族小哥儿们的鸽子小胃。
“没毒的,温公子放心用。”
“我知道,犯不上。”温玉白又是勉强一笑,补了一句:“我人已经完好送到您的马车上,半途出事反倒不美。所以饮食里您犯不上给我下毒。”
曹吉祥点一点头,说:“温公子甚是通透,既然您早已经想明白了,就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好生用些点心,也免端王牵肠挂肚。咱家不妨把话说的更加明白些,这偌大的金陵城,除了皇上,再没人能动您的性命。”
刚才在岸上,端王那样不避讳人的照应温玉白,自然是做给他曹吉祥看的,告诉他不要怠慢了温玉白。
只是曹吉祥的殷勤,并不为着端王爷。
等曹吉祥下去了,温玉白擎着一块雪花酥,从帘里窥视外头的景色。
这是他头一遭来到大殷朝的都城,马车所行的道路异常宽敞,竟能同时容纳八车同行。极热闹的街市两旁店铺林立,各种招牌门头高矮错落。
和外地不同,这里的房舍大多两三层之高,商铺之间往往于二三层有复道相连,两侧都装有雕花扶手,上有顶板遮阳避雨,路人于街道行走游荡,下雨竟不必打伞也不至湿了衣物。
经过热闹的街市,迎面又是玉带似的一条长河,此时夜色渐深,河两岸早挑灯点烛,那潋滟明媚的火光照亮河面,如星辉浮动。
河面上停泊着数艘花船,竟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上头彩幡飘招,丝竹管弦之声隔水而来,热闹得让人心猿意马。
只可惜这样的热闹也是一闪而过,马车在夜色中疾行,温玉白忽想到这行程的终点是进牢房蹲号子,其实曹吉祥的提醒极有道理,俗话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他既已经伸出了头,不妨过得洒脱些,能吃饱时尽量饱。
他顿时生出豪情壮志,也不知马车何时抵达终点,赶紧大嚼特嚼起来。
于是乎,曹吉祥再次掀起门帘,见到的便是惊人一幕。
温玉白两手抓满了各色糕点,埋头苦吃,听见声儿才傻眼抬头,鼻尖唇角都是饼皮碎屑。
他唇角抽了抽,说:“到地方了,温公子请下车。”
温玉白下马车后更是傻眼,无边无垠的丝绒夜幕下,是巍峨壮阔的无尽宫墙。那朱红色的长墙呈无暇的朱砂色,遥遥望去,墙内殿宇无数,琉璃瓦顶层层叠叠如惊涛骇浪,威严壮观得让人窒息。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竟能享受最高级别的蹲号子待遇——被带来了天牢诏狱。
一
将温玉白安置好,曹吉祥旋身走出诏狱。
这里是他的地界,监察司皇权钦赐,整个金陵城包括皇城在内,可随意出入,监察官员可先斩后奏。
他方一露面,道路两旁持刀的武宦、提灯打伞的内宦纷纷如潮水一般拜倒行礼。有宦者俯在曹吉祥的耳边低语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