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疑坐在龙椅之上,玄色龙袍,上头的金龙腾云,冷硬的金丝银线衬托出天子眉间隐怒。那头银白的发束在金冠之中,他左手握着那份例后的折子,听着下头大臣滔滔不绝,手慢慢攥紧了。
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官还在说着什么,可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朝着自己而来,旋即,他突然感觉头顶上一疼,原是那折子砸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还不待他反应,又是一道黑影,秦不疑手边的砚台也朝他砸了过来。
沉重的砚台砸在他的头上,他瞬间感觉到一阵眩晕,额头上的疼痛使他几乎无法保持站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额头流下,鲜红的血滴在白玉地面上,格外刺眼。
大殿内的其他大臣们都愣住了,没有人敢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大殿之中的倒霉蛋。
近些年,许是年纪愈大,皇帝的脾气要好些了,可也耐不住这蠢货这般放肆。
秦不疑看着那名新官,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之中却是冰冷的嘲讽。
他慢慢地站起身,黑色的袖袍在空中微微摆动。大殿上,帝王声如洪钟:“有时间关心寡人的后宫,不如多花些时间关心关心你们手里的政务!”
话音刚落,下头的大臣纷纷跪下请罪。
秦不疑不耐地摆了摆手,撂下一声“退朝”,拂袖而去。
夜色笼罩大地,只有寥寥几颗星星点缀于天幕。永安宫壁画上的龙凤在烛火的照耀下,缠绵交织。
秦不疑回到永安宫,他身后的长廊上点着一盏盏灯笼,随风摇曳,仿佛闪烁的火星。
子时初至,钟楼上的铜钟悠悠敲响,声音沉闷而悠远,身后的太监十分识趣地从宫门外退去。
众所周知,陛下从登基起便宿在永安宫,元皇后死后二十年如一日,从不让人侍候。
宫门缓缓关闭,永安宫内一片寂静。秦不疑洗漱沐浴,换上一件纯白的中衣,赤脚回到了寝殿。
寝殿里的装饰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狐狸屏风,杏色锦被,就连珐琅花瓶里的插花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式。时光似乎从那时起就定格在了这里。
秦不疑没有走上寝塌,而是缓步走到房间一角的八珍格旁。他轻轻转动八珍格上的一件八仙核雕,空白墙面上,一扇密门缓缓打开。
冷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发颤。
秦不疑轻车熟路地点燃密道中的烛火,一路往下,地底的密室中,摆着一只透明的冰棺,里面躺着一个女子,肤白如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像是睡着了似的。
这冰棺是二十年前,无双死的时候,周慕为他打造的,尸身放在里面,可千年不腐。
秦不疑看着她,神情哀伤而痴迷地抚摸着女子的脸。而后,他熄灭了屋中烛火,毫不犹豫地躺进冰棺之中,将女子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他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沉沉睡去。
祁连山上,大雪封山,他正当洋洋少年时,一场雪崩,和邻国来的王姬被困在了一处。
当他醒来之时,山洞里火光熊熊,映照出少女身上青裙风流。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直视着他,似是打量。
“王姬…”秦不疑忽然红了眼眶。他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将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环绕在女子腰间,怀中人,身子是温热的,和他这二十年来每晚上摆着的那具冷冰冰的躯壳相比,热烈得不像话。
“我好想你……”
“殿下这是怎么了?”女子带着轻轻笑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秦不疑抬起头来看她,又依恋似的将脑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声音沙哑:“王姬,王姬……”
“殿下,过得还好么?”女子声音温柔。
“不好,没有你,怎么会好?”他孩子气地抱怨着,紧紧地抱住她,像是一松手,怀中人就会如幻影散去。
女子笑了:“都已经是天下之主了,为何还这般喜欢哭?”
秦不疑将脸更深地埋入她的颈窝,仿佛想要融化在她的怀里。
“谁稀罕这天下,若非我答应了你……”
他话没说完,声音却变得有些哽咽。
是啊,若非是那日答应了她,要做个圣明贤君,他一定要效仿成汤,做个昏君,将自己关在宫里,日日饮醉不复醒。
这样,他便可以时常在梦里见到她了。
天下?
天下有什么意思?
永安宫终年空旷,他活得像是具行尸走肉。
天下九州,主宰之位,那些他以为他应该追逐的东西,到头来都是枷锁,将他绑在这皇城之中,死不得,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