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坐起了身子来,看向无双,眼里似乎是无奈,又像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他伸手,拂了拂她缎子似的长发,像是喃喃自语道:“王姬那晚在客栈,实在不该同我订下契约,让我贪求无厌,如今便只能在王姬手里任你摆弄。王姬纵使是祸国狐妖,我除了心甘情愿地做昏君,倒是也别无他法。”
他看向她,目光可怜极了,七分真,三分假。
无双捧着他的脸,笑了:“陛下是要统御天下的人,妾身怎么能让你做昏君呢?”
秦不疑抬头,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
无双又笑:“一统九州,此乃陛下所愿,不是吗?”
“嗯。”秦不疑点了点头,然后俯身抱住了她,半响,清浅的呼吸声传来,原来是睡着了。
月色之下,她轻轻抚弄着秦不疑的发顶。
秦不疑和陆慎,终究是不一样的。
陆慎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只有她。
可是秦不疑……秦不疑的眼里不仅有她,还有这万里江山锦绣,九五至尊无上崇光。
出乎无双的意料,吴伯昭访秦,没有找到秦不疑拆穿她的身份,反而是先行一步找到了她。
传话的小丫头应当是吴伯昭安插在秦宫当中的细作,身材娇小,走起路来,脚下却没有一丝声响。
趁着圆圆和赵婆子不注意,悄声无息地进到了永安宫的寝殿里。
夏季正热的时候,这幅身子耐冷却不耐暑。炽烈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殿内,室内的空气中似乎带着一股微微的焦味。
寝殿中的所有皮毛垫都已换为竹编,清凉透气,无双身穿一袭如水的鲛人纱,轻薄如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一盆盆的铜盆里,雪白的冰块随时释放着寒气,上面结着一层薄霜。尽管如此,她仍觉得热。她手中的团扇随着她手腕翻转快速地挥动,带起凉风。
忽然,寝殿的珠帘轻轻摇晃,一个小丫头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踏步而入。当她抬起头,与无双对视的一瞬间,愣了一瞬。
都说吴王姬是绝色,可当她见到这张脸时,还是忍不住失神了一瞬间。
“你是什么人?”无双的声音虽轻,却很冷。
小丫头很快回神。她默然不语,却从怀中缓缓地取出一封书信和一块精致的巾帕。帕子上绣着精美的兰花,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着情感与用心。
无双的眼眸顿时凝固,这帕子是青氏离开之前,亲自绣好,送给吴伯昭的东西。她眯了眯眼,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书信,指尖轻轻展开,那黑色的墨迹甚至尚未完全干,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今夜子时,揽月亭。
她轻轻一笑,玉指在‘揽月亭’三个字上轻轻滑过,“我知道了。”
但当她再次抬眼,殿中已再无那小丫头的身影,只留下了帷帘微微摇曳,和室内不断融化的冰块发出的滴答声。
揽月亭不在王宫之中,而在秦国王都的驿馆附近。
正巧这夜秦不疑在书房处理政务迟迟未归,于是,当午时的钟鼓声敲响的时候,无双已经悄然出现在了揽月亭中。
揽月亭四周被围上了一层淡青色的帏幔,月光照影,朦胧之中,亭内风光若隐若现。帏幔的另一边,一个男人的身影坐在那里,手里的茶盏正释放着一缕缕热气,与他的轻呼吸交织在一起。
正是吴伯昭。
他似乎感应到了无双的到来,缓缓放下茶盏,朝她道:“青娘,进来吧。”
青娘,吴伯昭一直是这样唤青氏的。声音含笑,还带着些许宠溺。青氏就是在他这一声声轻唤中,将自己骨肉皮囊,永世名声都断送在了吴伯昭的手里。
无双敛下眼中冷意,走进了揽月亭中。
吴伯昭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见了她,给她斟茶,漫不经心道:“青娘在秦宫中过得还好?”
“自然。”无双手里把玩着茶盏,却没有饮下茶水。
吴伯昭看着他,笑了,又道:“青娘倒是与离开的时候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无双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我走的时候,觉得吴王君子仁义,是我此生所托,可到了秦国才发现,原来不过是只豺狼虎豹。”
吴伯昭微微一笑,似乎并不生怒,却问:“青娘何出此言?”
无双又笑,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吴伯昭,我不过想要报恩,成全一段善缘,你却骗我无知,骗我情深,用十里红妆,人间白头作诱饵,诓我用满身皮肉,永世名声成全你天下霸业,倒是无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