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六岁之后肯定从未这样崩溃过。
亨利感到自己早已被撕裂的心肺又被撕裂了一回。
他涣散呆滞的目光下落至姐姐牢牢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上。
那只手,红痕尽显,好几处淤青。原来他刚才已经伤害她了。
“我们先坐下,好不好?”钱宁用中文轻柔同亨利讲,声音仍是沙哑。她也已恢复部份思考能力。
亨利看着钱宁的眼眸,乖乖点头,眼中满是愧疚。
钱宁挽着亨利如机械一般的胳膊坐下。狄兰也在她身边坐下。另一边,杰瑞坐在沙发扶手上。
亨利坐下后,才惊觉自己刚才制造的这一大片混乱。他抿抿嘴,抱歉地看了看狄兰和杰瑞,然后是杨探长。
“没事,不用管。”杨探长连忙道,又冲办公室外喊,再来两杯咖啡、几瓶冰苏打。
亨利从身后拿过自己的风衣,摸出那个皱巴巴的烟盒。他打开看了看,里面原本还有最后一根,但已被他在之前捏的稀碎。
就在亨利愣神之间——
一盒烟,从对面,啪地扔到了他怀里。
亨利抬眼,杨探长冲他鼓励地点了个头。
杨探长已婚,还没有孩子。她看着这群孩子,心头感慨,她接下案件时,决计想不到这会是她碰到的最特殊的案件之一。
当亨利、狄兰、杰瑞和杨探长一一缄默着点烟时,钱宁缓缓摘下了自己指间的钻戒。
这是她请钱卓陈帮她拍下的。差点给她自己招来大祸。
但同样因为这枚钻戒,88年的事情终于可以水落石出。
杨探长含着烟,盯着那枚价值百万英镑的钻戒——她很清楚,这不仅是让穷凶极恶的人乐意冒着巨大风险去觊觎的东西,普通人都有可能心生邪念。
事实上,所有人都盯着钱宁手里那枚钻戒。
这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片宁静。
钻戒在炽亮的灯管下闪着夺目的光。
狄兰叼着烟,一只手掌向钱宁伸了过去。
亨利和杰瑞的眼睛,都看向那一处。
“我先帮你收着。”狄兰从唇间拿下香烟,低声道。
烟雾飘散在他轮廓分明的面上。他从来没喜欢过这枚钻戒。这一刻,当她摘下这枚戒指,他在任何意义上,任何意义上,都松了口气。
钱宁把钻戒放到狄兰的手心,平静地转脸看他。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什么都没想。但她看了狄兰许久,“谢谢。”
杨探长弹了弹烟灰,又灌了一大口咖啡,“我们已经跟G城警察沟通过……”她说着,瞟了一眼墙上的钟,快凌晨一点,“他们中午应该就到了。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
四个年轻人都看着杨探长。
“我们需要这名嫌犯协助调查你们叔叔的经济犯罪,这是一桩大案。另外,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这名嫌犯在英国境内,很有可能参与了多起案件,包含不止一桩谋杀案。”杨探长迟疑了下,“当我在这里跟你们说这些,我的同事正在审讯室问话。需要你们过去确认。”
钱宁立即接道,“我们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绑匪的脸,自始至终他们都戴着面具。”她一顿,“我们听过其中三个的声音。我都记得。”她声音很哑,但说话的内容和节奏显示她情绪稳定。她真的记得,她知道自己一直都记得。
亨利的声音与钱宁的有重叠,“我想听听他的声音。”他夹着烟,跟姐姐一样,他的情绪好似也完全稳定了,“我也记得。非常清楚。”
杨探长了然地点头。她向窗外招了下手,是让手下先过去跟正在审讯的同事打个招呼。
狄兰和杰瑞都掐了烟,亨利又拿了一根。
钱宁留意亨利的一举一动。
杨探长也留意着与刚才判若两人的亨利。
她去年接触过亨利一回。她了解亨利的一些情况,知道他与他那位变态叔叔,在这八年间一直有联系,甚至可以说较为亲密。
杨探长估摸这是为什么亨利比他的姐姐崩溃得更厉害。
“我们以前遇到过这样的精神变态。有的喜欢观察自己的受害者,他们会故意接近,乃至尝试扮演拯救者。”
杨探长弯腰在烟灰缸里碾灭烟头时,试图用理论安慰这个可怜的男孩。
他受害时是个男孩,现在在杨探长眼里,也只是个男孩。
“我懂。”亨利垂眼点燃一根新的香烟,他音色嘶哑,但他听着诡异地平和,“谢谢。”
杨探长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关切看着弟弟的钱宁,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