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的眼神凝滞在窄窄的剑河之上。微弱的光线照着黑乎乎的水面,肉眼隐约可见潺潺流动的波光。因着春夜的烈风,她周身发冷, 特别是裸-露的脚踝, 尤为感到冰凉, 甚而有点疼痛。
亨利则始终望着远处旧灯下的两位年轻绅士。他们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这八年, 他跟狄兰和杰瑞待在一起的时间, 远远超过了世界上所有人, 包括妈妈。想来可笑, 由于他们读的是男孩寄宿学校,对于狄兰和杰瑞,情况差不多同样如此。而无论是狄兰家的还是杰瑞家的, 家庭聚会或是家庭旅行, 他都被邀请参加过。
相较而言,狄兰和杰瑞在1995年之前, 没有那么了解亨利复杂的家庭,更不知道他有钱宁这样一个一半血缘的姐姐。
亨利还记得念公学时, 狄兰和杰瑞都曾讲过要去G城玩。过去的这一年, 他们的确是先后去了。荒唐与讽刺的是, 谁能想到他们都是因为钱宁去的。
二月下旬,在白橡木门口的冲突是很戏剧, 但又怎比得上去年三月的最后一天, 狄兰和钱宁在三一学院的礼拜堂结婚戏剧。
亨利想起这些, 仍然有不真实的感觉。尤其考虑到他有病,他是真的有病, 真的在有些时候分不清真实与幻想。
他扭头看了看姐姐,目光里透着永恒的关心。她与十六岁时相比, 好像没太多变化。“他们过来了。”亨利用中文低柔地讲。
钱宁把视线从河面移走,抬眸朝亨利笑了笑,亨利也抿嘴冲她笑。
他们一起看向快走到近处的狄兰和杰瑞。
一黑一灰的风衣边角都被凛风吹起。浓浓夜色里,两个高高的金发青年身后,华丽的哥特建筑群奇特诡谲。直指天空的若干尖顶在云层下若隐若现,透着崇高,也透着神秘。
“像是拍吸血鬼电影。”亨利开了个玩笑。他已能看清狄兰和杰瑞的脸。狄兰再冷漠严肃都不稀奇,稀奇的是杰瑞此时的模样几乎跟狄兰如出一辙。亨利没意识到,自己的脸上表情也变得同他们一般严峻。
钱宁双手抱肩,原地活动着脚踝。当她的目光在三个年轻男人面上一瞥而过,她是唯一一个脸上带有镇定淡笑的。
“不管什么事,赶紧说吧,我真的得走了……”钱宁说着话,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腕,但那里没有手表。
狄兰长身站定,骨节分明的大手抓着手机。
“我们现在去苏格兰场。”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剑河边平静地响起。
但仍然……
狄兰这句话像对着钱宁和亨利的耳畔开了一枪。
特别是亨利。“为什么?钱宁也去?”亨利开口都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
狄兰点动下颌,与杰瑞眼神一刹交流。
杰瑞看似随意地走到亨利身旁。
狄兰去到钱宁身边,沉静地解释:“我目前知道的也不多。等到了苏格兰场,我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但现在,我需要你们相信我,我需要所有人情绪稳定,好吗?”
亨利耷拉着眼皮。他双手揣在深蓝风衣的口袋里,一个口袋里有烟和打火机,一个口袋里装着他的药。
他没有错过狄兰和杰瑞的眼神交流,也注意到了杰瑞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猜测着,这是为什么狄兰把杰瑞叫过去。
应该是,狄兰认为,发生的事情会对他和钱宁产生冲击,可能是很大的冲击?
万一他的情绪出现极大的波动……
那么,会是什么事情?找到那个越南人了?那个越南人真的完全是奔着钱宁去的?
“好。”亨利抬眼应道,摸出了烟盒。
钱宁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她的眼光在狄兰和杰瑞脸上徘徊,嘴上冷静地发问:“杰瑞也去?他刚下飞机,可能很累了。我们用不着他开车,我的司机就在你们宿舍门口等我。”
杰瑞看向钱宁的眼睛,平和地说:“我不累,钱宁。我是亨利的朋友,非常亲密的朋友。”
“当然,杰瑞,当然。”钱宁像是自语地重复。
她当然知道杰瑞和亨利是很好的朋友。亨利和狄兰有多要好,亨利就跟杰瑞有多要好。问题是,她感觉很古怪——好像狄兰认为杰瑞必须去。
那是为什么?
他们还是有什么事没告诉她。
钱宁去看亨利。
亨利低着头,捏着四方小盒,并未着急拿出香烟来。
钱宁感到,亨利好像知道原因。
狄兰看了眼亨利,又看向钱宁思索当中的眼睛,“相信我,钱宁。”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沉稳,“我们坐一辆车,先到苏格兰场。杰瑞开我的车。”他把车钥匙递给杰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