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里头的这些天,天天都热闹极了。
家家户户挂着的红灯笼是不会轻易熄灭的,毕竟是清江镇上的人,家里头再如何艰难,一到过年,这一点蜡烛灯油钱没人会省,镇上每一个晚上都亮得和白昼一样。
红艳艳的光撒在雪地里,四处都是嘻嘻哈哈的声音。
从大年初一起,各家各户拜年不绝。
和两口子互相拜年的都是平辈,不存在谁给谁红包的道理,大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礼盒,里头都是一家人能拿得出手最丰厚的吃食,腊肉腊鱼、核桃花生板栗之类,送娘儿们的还有帕子、手串,富贵人家是成匹的布料,专门给汉子们的多是好酒。
宋时安在家候着上门拜年的,许仲越便提上礼盒四处去转,大过年的,客商们都走了,来来去去都是熟面孔,乍一看见生人便分外奇怪。
堵着许仲越去路的是个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汉子,一身锦衣、披着一领毫无杂色的狐裘,从乌漆漆的马车上下来,便笔直的朝许仲越走来,一面走,还一面流泪,眼泪花冻在脸上,看着怪可怜的。
“二哥!”
许仲越并不认识他,见他神叨叨的便从旁边绕开。
年轻人却追了上去,紧攥着许仲越的手不放。
天上又飘下雪花,成团逐队,把人的影子都挡得影影绰绰。
路上除了踩脏的脚印子,此时并无其他人赶路,都猫在家里头说笑呢。
“二哥,你不认识我了么?”年轻人悲悲戚戚的哭道。
许仲越送完了年礼赶着回家,颇有些不耐烦:“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许仲越,我的好二哥!我是你亲弟弟啊!”
许仲越微微愣神,这人从头看到脚都透着软弱,和自己委实没有一分相似之处,可他突兀的出现在清江镇上,还能说出自己的名姓,又哭得眼泪鼻涕稀脏,他只得勉为其难上了马车,听听这人到底想说啥。
这人自称许仲越的亲弟弟,叫许叔青,今年刚满二十。
请许仲越上车后,他弄了极繁琐的一番手续,又是在车厢里拜倒在许仲越脚下,说长兄如父,要跪许仲越,许仲越黑着脸说:“我还没死,你暂且不必急着跪我。”,才止住许叔青的做作。
折腾完这一遭,他又要焚香,许仲越耐着性子等他焚起袅袅木香,道:“你要是再敢沐浴,我就走了。”
“不不不,大哥,我路上已经沐浴过了!大哥我找的你好苦啊,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真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吗?让我从头和你细细说起——”
见许叔青就要滔滔不绝,许仲越伸出中指道:“停,长话短说。”
“这怎么可能短的了?”
“三句话说不完,我就下车了。”
许叔青委委屈屈看着许仲越,见汉子果然郎心如铁,只得道:“二哥你原是神勇大将军,替皇上荡平乱军后失踪于乱军中。如今皇上已知道你还活着,正翘首盼着你赶紧回朝!你赶紧和我走吧,你我爹娘和长兄早亡,二哥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
啧……许仲越皱起眉头。
许叔青生怕许仲越不信,又拿出了许多的证物,连许仲越照顾他时用过的尿片子都掏了出来。
“二哥,你照料我时,自己还是半大孩子,这尿片子上仍留有你的气息……”
许仲越捂着眼不想说话了。
“大哥,皇上赐你良田千亩,京城里一处绝佳的好宅邸,你英勇护国,得了黄金万两的赏赐……只要你回到京城,神勇大将军官居一品,你何苦窝在这破烂小镇上当屠户?”
说着,他让车夫赶紧驾车。
许仲越挑起剑眉,说:“停下,这些东西我并不稀罕。”
“当然,黄金万两的赏赐,你若方便可以运送过来,不方便也没什么。既然你我的爹娘早已亡故,京中再无长辈需要侍奉,我也不必再回去了。”
“我在清江镇已经娶妻,你嫂子正怀着身孕……”看着许叔青泪涔涔的脸,许仲越一阵无力,他很怀疑过去的那个自己,是很烦躁养出这么个软弱弟弟的。
这种软绵绵的性子,遇到事情就哭成个泪人,他但凡遇上麻烦,根本无法从亲弟弟身上得到支持和帮助,反而还要顾忌他的感受,凡事都瞒着他。
过去的许仲越,真累啊。
他叹气,补充道:“你既然来了清江镇,不妨和我们一起过年,我家房屋多,腾一间房给你住上些时日也不打紧。你嫂子貌美心善……”
他突晃了晃身子,震怒的看向许叔青,“你做了什么!?难道是这个香里……香里有毒……”
他一直呆在马车里,门窗关的极严实,自然吸了许多的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