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幅涂鸦墙,而郗雾撑起伞、提起颜料桶,站在他的身后。
她缓缓地说:“老头,下雪了。”
他头也不回,似乎陷在某种情绪里,良久,才点了点头:“为师知道。”
郗雾一怔:“什、什么?”
老头笑着转过身来,又喊了一声:“乖徒,我是你师父。”
郗雾笑了:“要不是闫松柏那老头儿驼背又舍不得他那搓鲁迅胡子,我还真以为他一大把年纪的去整容了呢。”
那个时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老头儿就像占便宜似的喊她徒弟。
那个时候郗雾不齿,后来才发现,占便宜的其实是她。
她抬头看向熙熙攘攘的大雪:“我有伞,你要不要?”
“徒儿有心了,知道心疼为师。”
郗雾:“……”
谁家的子孙那么没良心,老年痴呆也不好好保护在家里,还放出来乱跑,磕了碰了也不知道心疼是吧。
“那就不给了。”她撩撩头发毫不客气。
但他并没有回一句“丫头,你不尊老爱幼啊”。
而是看着她,那一眼很深很深,如一把温柔的刀,一点一点割开时空的缝隙,试图窥伺无数年前的金色年华。
郗雾觉得他看的不是她,而是透过她想看些其他人。
但只是一闪而过,他就恢复了那副老顽童的模样。
可惜郗雾学画的,观察力天生就比其他人强,并且敏感,所以即使那情绪一闪而过了,她仍旧捕捉到了。
并且观察到,他失败了,他没有看到他想看的,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悲凉。
但是她自知和他不熟,也没有探听他人隐私的习惯,所以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不问,撑着伞,任由提溜着颜料桶的手指被北风吹红、吹肿、吹病。
那是她第一次遇到美术里的瓶颈,心烦意燥。
大概是她从小到大的人生都太顺了,所以老天爷觉得也不大公平了,因此在她慢慢成长的时候,决定在她最引以为豪的天赋上,给她些磋磨。
是的,她走到了一个瓶颈期。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以通过线条、块面、细节与明暗表现在画布上,除了那虚无缥缈的命运。
曾经挥霍天赋时有多任性,遇上瓶颈的时候就有多念旧。
但这种情况下的念旧除了加深痛苦没半点好处。
见她不说话,老头回过身看她,于是郗雾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抱着个……热水袋。
郗雾:“……”
不过她的吐槽还没在肚中酝酿而成,老头说了这么一句话:“丫头,你遇到瓶颈了,对吧?”
郗雾一愣,他怎么知道的?
她越过他看向他背后那面涂鸦墙……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看出来的?”
“我……”
“后面的墙。”老头堵了她的话,指了指身后的涂鸦墙,他的回答佐证了郗雾的猜测。
月光下,郗雾看清了他手上那串墨翠的佛珠。
“你……”
“你是不是又想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背后的墙上画过画?”
郗雾顿住,不再说话。
“这就是我想收你为徒的理由,你大概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他抱着热水袋,朝她走过来。
一位大概耄耋的老者,抱着一个可爱的热水袋,这场面明明怎么看怎么滑稽,却愣是让她在风里感到了一丝莫名的荒凉。
真是荒诞。
她不自觉勾起抹没心情的笑。
他说:“第一个人,虽然技法还有些不成气候……”
“却画出了这人间的心情。”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几句对话。
郗雾挑了挑眉:“那我应该怎么解决这个瓶颈?”
只是老头却摆摆手,颠了颠手上的热水袋,头也不抬地走人:“下次给为师带盒鲜肉月饼来,不吃景区的,最难吃的就是景区的鲜肉月饼。”
声音由近及远,在她心口挠了一整个星期的痒痒。
真是恨死说话只说一半的人了!
回忆结束。
低头喝茶的当口,她看见石桌底下随意的扔着一卷纸,她捡起来,慢慢卷开。
“这是……梵高的《星月夜》?”
怪老头不答,只是故弄玄虚:“你再仔细看看呐。”
郗雾愣了一下,凑上去仔细看,老头则放下手里的水壶,走到一旁的躺椅上,闭上眼睛,开始享受冬日的太阳。
郗雾眼里闪过一瞬失望:“是高仿啊。”
“不是。”
“啊?”郗雾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