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杳嘴里还含着糖,她嚼了几下,含糊着“嗯”了一声。
沈郁白掏了几个硬币投进去,机器吐出几个弹珠,他兴致缺缺地玩了几局,气氛却一直很沉寂。
两个性子冷淡的人碰到一起,说的话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三个字。
林杳吃糖吃到牙齿发酸,就把剩下半罐子糖推给他。
沈郁白低眸看了一眼,跟他上次在网吧吃的劣质水果糖一个样子,他没伸手,继续打弹珠,“下次别买这个牌子的,难吃。”
便利店里偶尔有人进进出出,对面是一条巷子,巷子口有两个堆满了的垃圾桶,林杳转了个身,面对着巷子坐,耷拉着眼睛把糖纸一张一张整理好,用夹子夹住。
沈郁白的弹珠输光了,回头看见她专心致志地抹平糖纸的皱褶,他觉得好笑,就弓着腰,手肘撑在弹珠机上,托着下巴懒散问了一句:“你收集这些干嘛?”
一些彩色透明的塑料纸而已。
林杳把一叠糖纸夹好,偏头回望他的时候看见倏然间愣了一下神,眨了几下眼,盯着他的那几秒没说话。
沈郁白经常被人盯,但是他不觉得林杳是那种会对外表感兴趣的人,于是少年就疑惑地半挑眉梢,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看见他的那几秒,林杳想起很多事,她又转头看了看对面的巷子,重新抽了一片糖纸出来,两指夹住,抬高了手臂对着光看。
“糖纸上有很多褶皱,我之前尝试压平,失败了。”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像在闲扯什么。
沈郁白的眼皮耷拉着,又“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林杳用糖纸挡在眼睛前,嗓音淡淡的,“很小的时候我以为透过糖纸看见的世界才是真的,我以为只有我窥见了世界的真实,我很高兴。”
糖纸是红的,世界便是红的,她以为那是真的,以为世界可以被一张小小的糖纸改变。
林杳把糖纸放下来,声音变得很轻:“因为我巴不得这个世界是假的。”
巴不得她过往十六年的人生,都是假的。
第7章 黑月光
对面的那条巷子墙面已经变得斑驳,砖瓦上处处是划痕,林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
小时候以为自己从糖纸里看见的是世界的真实,长大后面对这些满目沉疴,发现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四月,春天的夜,河畔的风灌满巷道,林杳觉得冷,就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拉链头顶着下巴,她最后看了巷口一眼,从弹珠机前面的小板凳上站起来,背对着沈郁白,道了声“再见”。
其实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见”。
沈郁白的那张脸总是会提醒她一些沉郁顿挫的事,仿佛要把心脏上挖出一个洞,让记忆抽丝剥茧般露出真容。
路边的灯闪了几下,暗黄色的光恍惚间给春夜蒙上一层轻纱。
沈郁白面色不惊,眼睛轻微阖动几下,视线降落在那半罐子糖上,里面的糖纸包裹着小小的糖块,反射出斑斓的光。
少年沉吟几秒,抬手拧开了罐子,明明知道里面的糖果很难吃,他还是剥开一颗,冷淡地低垂着眼,把糖扔进嘴里,然后仰头,两指撑开一张薄薄的糖纸,眯住一只眼睛看。
没什么新奇的。
“真是会伤春悲秋。”他低低念了一句。
沈郁白盯着这张皱巴巴的糖纸,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养过几只仓鼠。
它们跟林杳有点像,一副可爱的外表,却有石头般的心,总是咬他,把他的手指咬得流血留疤,一般人可能会直接把仓鼠甩开,而他不是。
他甚至会饶有兴致地用另一根手指顶顶仓鼠的下巴,等它咬腻了松口了再抽手,久而久之,那群小东西熟悉了他的气味,再也没咬过他。
王栩文之前说他太惯着那群畜生了,他说不懂得报恩的畜生就得打,要么就丢掉。
沈郁白眼里含了几分笑,侧头扫过箱子里窝着睡觉的仓鼠,敷衍着说着:“啊,是这样么?”
现在想来,林杳刚从巷子里出来的那个眼神,倒是的确很像那些咬他的仓鼠。
怪不得那个时候会觉得熟悉。
只是,仓鼠最后的确被他丢掉了。
因为它们不再咬他了,也不对他龇牙了,沈郁白觉得没意思了,等他冬天再记起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冻死了。
黑夜里,少年很轻地眨了几下眼,随手把糖纸一丢,轻薄的纸片在午夜的风里晃晃悠悠地落地,杳无声息。
河畔的柳正长得旺盛,这里的风最大,江上生出道道涟漪,夜风刮得林杳的脸发痛,她稍稍低了头,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金友媛手表可以跟几个固定的人发短信,她问林杳明天有没有空陪她去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