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已快黑透,天边豆大的一点橘色霞光笼罩在这片天地上,如同一盏昏暗的灯笼。
碧霞祠门口坐着个老人,面前摆了张桌子,桌上放着散装的香。
夏光排着队进去,学其他人一样抓了三根香握在手里。
宋舒幼那想一阵是一阵的狗东西误打误撞选了个旺季,爬山的时候人踩人,上来之后人挤人,热得要死又容易发火,生理心理双重折磨。
不过托那狗东西的福,她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泰山老奶奶”并不老,而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仙。
装模作样对着塑像拜了几拜,她转身时不知道哪个动作不对把排她后面的人手里的香打掉了,她弯腰捡香连说两遍“不好意思”,可惜香一落地就断成三半,七零八落躺在主人的小白鞋旁边,捡起来也不能用了。
“没关系,我出去再拿三根就好。”
声音轻轻软软,听得人心头一松。
夏光捡香时弯腰弯得急,没注意看脸,低头后余光只瞥见这女孩的衣服——一身深绿色天丝长裙,衬得两小截脚裸白皙刺目。
她开口想认真道歉,抬头后舌头却像打了结,手一伸说:“要不……你用我的吧?”
说完她就想给自己一大耳刮子,自己用过的香给别人用,这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好啊。”女孩笑了笑,伸手将香接过。
夏光脑子一热,脚下生风出了碧霞祠。
夜幕下的碧霞祠朱墙碧瓦香烟缭绕,她转头往祠堂里面望,里面净是人头攒动,回过头后抬脚跨过门槛。
所谓“天街”其实就相当于开在泰山上的商业街,位置离碧霞祠很近,里面吃住俱全,从头走到尾一百来米。夏光遛达了一圈没找着宋舒幼,打电话也不接,气的她后槽牙痒痒。
她给卖煎饼卷大葱的阿姨描述宋舒幼的长相,对方听半天没反应过来有这么号人物,最后还是不知道从哪个店面门口传来一声欠揍地吆喝:“嘿!那位留泰迪卷的美女!你的口味现在变这么重了吗!”
夏光头发随她爸,天然卷。
卖煎饼的阿姨一脸见鬼:“俺滴个娘嘞!听美女形容这半天以为你找的是个小闺女呢,那不是个帅哥吗,你别说长得还怪俊!就是穿的有点骚包!”
夏光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走过去一把掐住“帅哥”的小细脖子,“能耐了啊,打电话都不接,我以为你被这山上的野猴子叼跑了呢。”
“野猴子在峨眉山,不在泰山。”理科生的严谨让宋舒幼挨揍不忘找茬。
应该是碰上大学生毕业旅行,烧烤摊上人声鼎沸,啤酒一箱一箱的上,乐得光头老板眼睛睁不开。
宋舒幼恬不知耻地过去蹭了两瓶酒,举着酒瓶子给人家小年轻灌了好一顿毒鸡汤:“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给夏光恶心够呛。
淘宝五毛钱一个的铁盘子里躺了半斤牛肉串半斤羊肉串,老板觉得短头发的“小兄弟”脾气讨喜又送了十串鱼豆腐,加上夏光又点的几盘素菜,巴掌大的桌子上基本没余地。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里的小吃口味肯定不怎么样,但夏光和宋舒幼从小在中国的美食荒漠长大,长大之后姓宋的又去国际上的美食荒漠留学,现在看见烤串比看见她爹都亲。
何况还累了一下午。
“感觉这次回来你怪怪的。”一瓶酒下肚,宋舒幼说话有点飘,“展开说说?”
夏光这个人从小到大都不爱说话,但自从写小说之后时不时就会跟宋舒幼分享她对于情节和人物的想法。大概作家的倾诉欲和刮风下雨一样都是不可抑制的,别管什么鬼脾气。
可今年宋舒幼回来这姓夏的连个屁都没放过。
她的情节人物呢?
夏光抬头看天,想象漆黑的夜色是巨人的斗篷,人类都是斗篷下的跳蚤,一只大手拍下来,全部玩完。
低头,耳边嘈杂。
“没什么,最近没灵感而已。”她喝了口农夫山泉,看向宋舒幼,“我倒是觉得你比以前开朗了很多。”
她还记得六年前在萧山机场,这孙子血红个眼睛跟练邪门武功堕入魔道了一样,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戾气。那时候她送她登完机,坐在检票厅听到飞机起飞,她陡然生出一种错觉,她觉得宋舒幼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白驹过隙,事隔经年。
“不想折磨自己了。”宋舒幼举着两个酒瓶子对碰了一下,笑起来双颊陷下去个小酒窝,“人得学会和过去和解。”
“也是。”夏光咬了口干干巴巴的牛肉串,“毕竟都一把年纪了。”
宋舒幼一头短毛“蹭”地立起来,见鬼似的看夏光:“别别别,把那个‘都’给我去掉,有年纪的是你别带上我,二十七这么好的岁数被说成一把年纪,你让三十七岁的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