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整个房间安静了有十秒钟。
“亲爱的导航员,你可以不用质疑我所提到的秒数的准确性,我通常用数心跳的方式来计算短暂的时间间隔。这种计时方法还是比较有效的——除非哪天我的心脏乱发疯。
“不落说,还好。这是一个很敷衍的中性词。
“我慢慢写满表格上的负责人评价栏,将纸张推了过去。我搞不懂我当时的想法,或许比起心脏,我的脑子乱发疯的可能性要高一点。我说:‘我想知道你对我的评价。’我补充了一句:‘又或者你听说来的。总之是评价。’
“不落大概以为这是考核的一部分,脸色有点难堪。我告诉他,就算难听也没关系,我只听实话。
“他是不会掩饰的人,垂着睫毛看向地面,很久,用平淡的声音笨拙地吐字:‘事儿精、现世报……性冷淡。’
“我想那群小子一定是太闲了,还有余力把吹毛求疵、刁钻苛刻、不近人情进行实时的版本更新。
“我看着不落,认真想了一会儿,还是坦然兼容了这个新版本的评价,但也及时地向不落澄清了一点:‘最后一条不要信,是造谣。’
“尔萨给了我一个台阶,她说:‘他若是真的像你想得那样不近人情,今天就不会找你聊这些了。’
“我纠正道:‘不,我指的是,我不是性冷淡。’
“我觉得对他说清楚这点很重要,可尔萨拿这件事笑了我整整三天。
“在这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点,见面的时候至少他会说声‘长官好’了。虽然每次的语气都没有变化。
“我对不落的印象改观于火星勘测结束的最后一天。
“所有的工作进行完毕之后,成员们陆续回了太空站,接下来他们会拥有一段不短的假期,斤生和不落大概会回地球一段时间。
“我在帕利基尔陨石坑的边缘看到了一个身影,通过他宇航服上的编号辨认出,他是不落。
“真空中的短距离通讯仍旧基于无线电波,我发出请求,十秒之后,不落同意我连上他的通讯频道。他仍用平常的语气说:‘长官好。’
“我走到他身边,问他在这里做什么。也许因为今天之后很长时间不用见到我了,不落的话难得多了起来,他蹲下身来,说:‘这个陨石坑的边缘到中心有几百米深,是我第一次勘测的地点。按照环境测试部传统的可利用率评定标准,这个地方测定为‘B+’,是可以进对它行后续开发的。’他望着远方,问我:‘这个地方会变成什么样?’
“我说,不一定,这要看公司决策。B优先级的自然区域数不胜数,更何况亚漫航目前的重头项目都落在了小行星群上。这里可能在一年之后就会被利用起来,也可能十年之后也排不上号。
“不落沉默一会儿,我好像听到一种释然的失落,他说:‘这样。’
“他又突然问:‘你种花吗,长官。’
“我说,在太空站的花卉实验室种过一段时间,为了部里的课题,研究在现代培育技术的加持之下,外来植株对星球地表的改观效果。
“不落似乎轻笑了一声,应该是我听错了,只是呼吸离收音太近造成的声音。他说:‘即使要放假了,您也不能谈一点工作之外的事情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抱歉,我没有这样的爱好……你喜欢花吗。’
“他说他的母亲喜欢。
“不落每次远离家乡,母亲都会为他挑选一份适宜生长在目的地的花种。可这次没有,因为她不知道在外太空该种什么花。于是他在这里工作时,对地球、对母亲的思念常常会无处安放。
“不落问我,如果在这里埋下一颗花种,等到改造成功的那一天,离家的人类会不会因为看到坑底长出的玫瑰而感到惊喜。
“我回答不上来。恍然间理解了一点尔萨曾经对我说的:太空土著人都是没有根的。
“不落没有玫瑰种子。但他还是站起身来,将掌心中一直攥着的东西扔下了陨石坑。我得以在瞬间看清,那是一枚玫瑰胸徽。
“此后我偶尔会梦见,火星的土壤下,睡着不落的玫瑰胸徽。它会感到沉闷和孤独吗?它望着起落的繁星,会思念它的归属之处吗?像它的主人那样。
……
浮士的步子停了一下,伫立了很久。他往自己的身后望了望,如果他花点时间寻找,是否能看到不落扔下的那枚玫瑰胸徽呢。
特属于火星的孤独感包围着他,这个想法仅仅存在了几秒。
浮士叹了口气,又继续向前行走了。他没有必要这样做。
“写到这里。亲爱的导航员,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我要种下的七份花种和不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