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又为何娶她进门?
美色惑人?不,不,姨娘虽媚,母亲却也美。延续香火?可姨娘,已经不能生育了。
我不明白,却也不敢问,更不会问,他们三人之间,早存了一种了然,一种和谐,一种平衡,我不能将它打破,也不可以将它打破。
母亲去世那年,我十三岁。
她去后,我对姨娘更加依恋,常常尽日两人相对,说什么,做什么,都已不重要,只是觉得,这样,时间便可静止,过去的好光阴,便可温习,便可挽留。
那一日,天气晴好,我与姨娘窗旁闲坐,姨娘手中,永远是未成的衣衫,我便持了一卷词选,念与她听。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虽略嫌流俗,却也自然趣致。”我念完,抬了头笑道。
却见姨娘目光定定,唇边笑意淡卷,竟已出神良久。
“姨娘,姨娘,”我轻声唤道。
“啊,”姨娘回过神来,对上我询问的表情,脸,竟一下子红了。
“姨娘?”我促狭的天性发作,偏要追根究底,“可是想起了什么?”
“啊?”姨娘不敢看我的眼神,偏过头去,“没,没有什么,”她看向窗外,“那词,写的真好。”
“姨娘,”我看着她,忽然出声,“那写的,可象你和爹爹么?”
姨娘蓦地回过头来,一脸的惊讶,“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便觉出了失言。只好佯怒偏过身去,“你这孩子!”
“姨娘,”我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袖,“讲给我听吧,我相信,那是一个动人的故事。”
姨娘缓缓回过身,眼神深深,“是的,系系,那是我一生的意义。”
花醉颜------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莺歌柳长,三月江南。
我斜倚扶栏,厌厌远望。
着眼处,渐远渐苍,寒烟翠郁,恰如轻蹙黛眉。
何谓温柔乡,何谓天上人间?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足矣!
可------
这烟花丛中,锦绣簇里,浅笑轻嗔,翩舞迤俪,眼中尽是云云众生,痴情总被无情误,我,还能脱身麽?
并非赎不了身,何需旁人帮衬?生张熟魏这些年,凭是手中点点滴滴,也可买得自由了。
但------
离了这里,又有何去处?天地广阔,可谁,愿容我,宠我,真心待我?
从良麽------
不能甘心!
我又何尝肯自甘堕落,但,从谁?
富家子?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大腹贾?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日浮梁买茶去。余者------
这欢场之中,又何来余者?
倦了罢?金盆洗手,闭门谢客?可,我怕------
我怕寂寞------
寂寞啊,是女子的七寸么,抑或是所有人的死穴?
冥冥中,该有那一个人罢?使我洗尽铅华归于室,万般风情只与他。天气晴霾,光阴长短,只缘可否与君长伴。快乐与幸福自然而然,无须雕琢伪装,不必算计经营,再也没有什么不舍得,不圆满,不甘心。
可他,又在哪儿?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将杯中酒缓缓倾入江流。
天下的水,大约只有一个源头------痴情人的珠泪,多情人的回眸。正所谓------君住江之头,我住江之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老天啊,便叫这一江春水,闪了他的眼波,这一缕酒香,也入了他的愁肠!
忽觉有风,抬了头,却是一艘画船迎面而来------
他?是他!就是他!
船首,他白衫一袭,负手而立,目光径向远方,眉间无限舒展,眼中几许暇思。
痴痴地,我就那样看着他,动不得,说不出------
“卜”地一声,我惊醒过来,却原来一时失手,将金杯坠入了江中。
他被声响惊动,转了头,径向画船看来,刹那间,迎上我的目光------
有这一凝眸,再不羡神仙眷属,再不论地久天长!
见我凝视他,他微一笑,略颌首,便重又回过身去。那画船,顺风而行,一霎间竟去远了。
待我回过神,却只见暮霭沉沉水悠悠,再何来白衫当江立,玉郎足风流!
难道是大梦一场?可那目光,那笑容,便纵使梦中相见,亦叫人不思量,自难忘!
新睡起,熏过绣罗衣。梳洗了,百般宜。东风淡荡垂杨院,一春心事有谁知------
手擎了一枝杏花,我心不在焉地揪落瓣瓣娇蕊,一片片扬下,花瓣随了风,悠悠地飞远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有人尽日厮磨,却难换一笑,而有的人,只一见,便叫你眼里存了影,心里生了根?
想见他么?如何不想!可,又不敢想,不敢奢望,只怕存了此想,光阴,便百倍难捱,人,便千种惆怅,人生如浮萍,相逢岂有定数?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