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以后,远方逐渐腾起大量的灰尘。尘雾中,一个个影子在靠近清晰。
原本有些嘈杂的武仁门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般,顿时无声。
为首是一位身披残盔破甲,手按沥血宝剑的将军踏马而来。他背着初升的朝阳而来,戴着的首铠几乎掩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只见他翻身下马,取下头上的首铠,先身后一众士兵向城楼上的皇帝单膝下跪。声音厚重而低沉:“末将幸不辱命,攻过汕江,生擒北夷王于摩多。”
“幸不辱命!”身后万兵整齐划一的抱拳下拜,吼声如雷霆降世般与身后的朝阳一起耀彻了整片天空。
年轻帝王隐于冕旒后的龙颜不知阴晴。半晌才出声道:“着礼部户部宴犒三军旬日。”
身边手挎拂尘的洪公公将皇帝的话用他那尖细锐利的声音一层层传递下去。
“谢陛下隆恩。”将军保持着垂首单膝跪地的姿势说道,声音一如适才洪亮。使得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梁璋深吸一口气,淡笑着伸手做出虚扶的姿势:“众将士们不必拘于虚礼,平身罢。”声音比第一次大。
玄泠起身抱拳道:“谢陛下。”
身后的士兵们再一次做了早读机:“谢陛下!”
梁璋转身从城楼上下来,一步步朝玄泠走来,身后跟着文武百官。两方散发的气息如同龙虎斗。
梁璋先一步伸出左手握住玄泠冰凉的附着铁甲的肩膀,朗声笑说:“得晋忠如此,大梁百年无忧矣。”
玄泠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半步,道:“陛下折煞末将了。不过是本分之职。”
梁璋看了看自己悬空的手,笑容依旧不减半分:“父皇当初没救错人。”
说的不是“看”,是“救”。
【恶心谁呢!他老子救的跟他有个毛线干系?垃圾!喝——呸!】
9号的声音没有一丁点预兆的突然在玄泠脑中响起。饶是冷静如他,也被吓得皱了下眉。
离玄泠最近的梁璋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玄泠一闪而过的异样,立即作关心状:“怎么,晋忠是身体不适么?”
【yue!】
“多谢陛下关心。先帝之恩某铭感五内,大梁疆土黎民,某至死不负!”玄泠看向梁璋的一双虎目迸出犹如实质般的狠辣,“犯梁疆梁民者,某定为附骨之疽,天涯海角至死不休!”
“哈哈哈!当如是!当如是!”梁璋大笑。笑容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梁璋垂在袖内的拳头收紧,冕旒后的眼睛里满是冰冷。人总要为自己不知悔改的固执践行后果的。
皇帝一走,也带走了穿着官服的“老爷们”。剩下的平民百姓们终于能来到这队乘胜之军跟前,毕竟,这里面也有他们的亲人啊。
“将军伯伯!你是好人吧?”玄泠不怎么干净,爬满了粗粝的茧子的手突然被一双软软小小的爪子握住,让他一时有些晃神。他有些迟疑地转头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脸色本能地软和了下来。
玄泠一手拨开别在腰间的佩剑,左膝抵住地面半蹲下身。勉强与眼前这个小家伙视线平齐。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干净的还算软和的手帕,将小家伙的一双小手单手握全,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帮小姑娘把手擦干净。对于小姑娘的问题却不做回答。
玄泠没办法回答。因为他此次回来,注定会让这双本就不干净的手再度染上鲜血。这样的一双手不该被这样纯净的孩子握在手里。这样的一双手的主人,也无法回答孩子自己是个好人。
变数,已经开始了。
长公主依旧是一副男装打扮。她站在皇帝刚刚站过的地方向下俯视。她看到本该埋骨沙场的将军得胜归来;她看到将军满是疤痕的手被一个小孩子崇拜地双手握住;她看到将军蹲下身晨光就浇在了他的身上;她还看到,被光染亮的将军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将军笑了。
她也笑了。
梁璋必须死。
这一瞬间,遥遥相望的两个人心里的想法出奇一致。
……
翌日,京城东街。一辆玄色马车内。
身着便服的玄泠阖眼坐于其中,身边的张为民肃着一张脸跟他汇报:“伤亡惨重的五百先锋军的家眷属下已安排妥当。只是朝廷下派的抚恤金卡在了蒋尚书手中。而且,他还与左御史等人联名上奏。表奏将军您驭下无方,军中有奸贼窃密,至五百先锋军死伤惨重,至刘泽龙等将才于睽睽众目下遭害,此桩桩件件,将军您难辞其咎。”
张为民说到这里,身体不住的有些颤抖。很明显是被那帮无耻之徒气的。莫问程等人通敌叛国一案张为民是全程跟进,其中款曲,他更是清清楚楚。如今这帮老不羞竟然倒打一耙,他如何不气!再者,儿子卖国,这老子也逃不了干系!如此想来,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