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声地用了句奚族话:“难道你还想要我的性命?”
“塔尔将军。”白烬横剑后退了步,“奚族毁约入侵本就不是义举,从前木昆氏求和之心显著,你们的首领俟斤甚至给大宋递上密函,如今竟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塔尔跶听着宋话反应了会儿,“你叫……听下面说,你是大宋的新将,叫白烬,这次打了胜仗,你不去领你的功,来我这里干什么?”
“白烬……白将军……”白烬语气冷了几分,“你真不记得白将军了?”
“白……”塔尔跶刀间微动,一时闪了丝正午的烈日,记忆正同突然的日光一闪,穿越着往日的尘土突袭了塔尔跶的脑海——振翅的大雁飞过山脉,又被高山的寒意逼回了草场;刀锋相接的战场之上,砍刀声、嘶鸣声、哀嚎声充斥着耳际,苍凉的呼喊声淹没在了沙土烈火中。
“塔尔将军的选择无人可以撼动,呼云小姐思念兄长,又碍于迢路战火,只得今日托我送了书信过来。”
“大宋的皇帝若肯仁爱善待我族,我木昆氏也不愿此后刀兵相向,愿有臣服之心,但皇帝要看书信,我塔尔跶奉上就是,何必拿呼云来做交易。”
“呼云,别看了,大宋的那个将军已经死了,你眷念的宋土只有不见血的刀兵血刃,没有我奚族的纯粹草野。”
“呼云化作天上的云雨,化作草场的珠露,木昆氏的马儿吃不尽原野的野草,五部奚的兵马踏不进山裕关的城墙。”
……
塔尔跶回过神来,他竟是用着标准的大宋中原语调说了个名字:“白延章。”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塔尔跶弯刀一抬,“你是来,为他讨回公道的吗?”
“公道?”白烬抬眼间握紧了长剑,“你说什么是公道?白延章同你书信往来,便是和你勾结为祸,是为通敌,历史不留罪人,塔尔将军,你如今可还活得正当好,旁人……旁人就没有你这般命数了。”
待塔尔跶听懂了,他竟是仰天大笑了几句,“你们中原有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放在臣子身上都适用,书信……我当年给出的书信更是家书,是你们的人偏要加上灾祸,是你们的皇帝要让白延章死。”
白烬指着剑逼近了些,“你说清楚?”
塔尔跶将白烬的眉眼好生描摹了一遍,他狂笑完了,晃荡一声弯刀掉了地,砸出一串的声响,“呼云受过白延章的恩惠,我不难为你,你现在离开,我不追究你的过错。”
白烬正大光明,他把横着的刀也放下了,“呼云,呼云是什么人?”
“塔尔呼云,我木昆氏的小姑娘,我的妹妹,比原野上最美的花还要动人,可她不眷念奚族的土地,她是飞过山裕关的大雁,她喜欢繁华的大宋京都。”塔尔跶摸了摸胸口挂的石头珠子,脸上露着怀念的神情,“可她还是葬在了广袤的大草原上。”
当年塔尔跶的妹妹塔尔呼云嫁去了大宋,草原长大的姑娘爱上了繁华,但一场战乱族群混乱,年轻的姑娘几乎一去不返。
白烬仿佛是听故事一般发问:“其中发生了什么?”
“我族首领俟斤要壮大奚族,五部奚的草场装不下渐渐丰健的马匹,大宋,我们的刀兵指向大宋,战火一起烽火漫天,我的呼云回不来生养的草野,大宋领兵的将领白延章替她传信,战场上刀兵相向的死敌,却肯抛弃恩怨,白延章……”塔尔跶坐在他的床上,苍老的面容下露了叹惋的神情。
“白延章死了。”白烬冷冷地朝他走近了步,“死于同你的书信。”
“我的信?”塔尔跶抬头眯了眼,“年轻人,我给的书信不过平常,你该问问你的皇帝,还有,逼我拿出书信的人。”
见白烬有些犹疑,塔尔跶豁然地展开袖子坐正,“想我大限也不过数日,也就跟你说些旧事——我的呼云嫁到大宋,遇到传信的白延章,后来时局稳了,她牵线愿意让我族木昆氏臣服大宋,忘了以前的嫌隙,可你们大宋的皇帝,要用诚意来换尽释前嫌,诚意不够的指点,竟是抓了我的呼云,用来要挟,要从我这里要走当日和白延章的书信。”
“给了书信也就罢了,我塔尔跶自当奉上,为何要用呼云来交易。”塔尔跶说到情绪激动,手握着床边的把手攥得死紧,“书信一给,白延章死了,什么叛国,什么通敌,家书几封,算什么反叛,而我的呼云,终于回到了草原,可草原再留不住这朵鲜花,这不是她要的土壤,呼云死了……”
这一言一句的解释往白烬心上涌去,仿佛是封存的往事喷薄而出,让他不知所措,一句一句的白延章从他心头缭绕,绕得他说不出的揪心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