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除夕,也是应得圆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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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府上的丫鬟引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阮瑟便出了府门。
阮府的马车一早停候在朱门外。
月色清寂,自舆顶倾泻而下,月华如水,亦勾勒出赵修衍的身形。
影影绰绰,又万分柔和。
明明方才她离席时,他还在与杨州牧交谈。
阮瑟展颜,对此只看破不说破。
示意丹霞不要说话,她刻意放轻脚步声,踩着明红灯笼的光晕,和着清辉,缓慢地走到赵修衍身后,“今日能与王爷在州牧府上巧遇,的确是因缘际会。”
“是巧遇。”
赵修衍低笑着应声。
回身,他看向身着一袭棠红冬裙、莞尔明媚的阮瑟,凤眸中温存更甚,“亦是寻你。”
寻赴一场早已定在冬岁的约期。
“只是我在息州举目无亲,不知阮姑娘可否收留我几日?”
若他愿意,杨州牧立时能在府中收拾出一处院落,好教他小住几日。
明知他是在随口胡言,阮瑟依旧哑然失笑。
抬眸望住眼前俊逸无俦、笑意不减的男人,阮瑟微微垂眸,从心而役地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自是可以。”
“不过……”
有意停顿一下,她盈满笑意地添道,“最多只能收留你住到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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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府,雅瑟居内。
阮瑟拿着巾帕出了湢浴,一手擦拭着将干的青丝,径自走向内室。
甫一绕过屏风,陈设精致的内室便映入眼帘,一目而尽。
明朗烛火摇曳,那架绿绮安静地躺在宫架上,玉帐被高高束起,床榻上空无一人。
方才说要留宿的人也不见踪影。
进湢浴之后,她也没听到赵修衍的声音。
眉心轻蹙,阮瑟放下巾帕,正要唤赵修衍几声时,卧房外倏然响起一道琴音,初时低沉,逐渐连绵成曲,明晰而真切地飘入她耳中。
琴声缠绵,亦是熟稔至极。
不消几息功夫,阮瑟便听出这一音是为何曲。
尚未出口的轻唤声一滞,波澜无惊的心湖似也被琴音拨动,渐渐晕出圈圈涟漪,忽缓忽急,连绵不绝。
更似催促着她披衣出门,一探究竟。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在心间,有如沐得东风春露的花木一般醒绽生发,无可回避。
拢好已干的青丝,阮瑟随手拿过一件冬氅,系好后便快步出了卧房。
一树疏梅下,赵修衍坐在石凳旁,一曲凤求凰自他指尖缓缓淌出,乘着月色廊风吹入她耳畔,声声悱恻连绵。
而他垂首低眸,眉目间满是专心。
仿似要将所有心力都倾注在这一曲中,亦将所有情衷都凝汇于此、说与她听。
少时她曾习练过数回凤求凰,也教旁人弹弄过这一曲。
可从未有一次,如今日今夜这般,教她忽生动容、心潮暗涌。
眼前有丝雾朦胧,阮瑟在心中和着琴音,步步走出廊下,走向赵修衍。
琴音将歇,她亦恰好站定在赵修衍面前。
敛眸,阮瑟与他的目光交汇,指尖抚停凤求凰的最后一道琴音。
此消彼长,她的话音随之而起,“赵修衍,这就是你说的收留吗?”
和她想的好像全然不同。
甚至在她的意料之外。
催开一树早梅,奏得一曲凤求凰。
赴她之约,又筹谋良多。
“不全然是。”赵修衍起身,与阮瑟临面而对,“此行到息州之前,我曾犹疑过你是否还在息州。”
又是否愿意见他。
往事太过晦暗,即便如今峰回路转,他仍旧难消悔恨愧意。
留有一线希冀,却又不敢太过笃定,举目入怀皆是踌躇。
“可知晓你在州牧府上时,我又忽觉几分心定。”
“四年前是我一念起错,看不清心意,千般负你,万般留错。”
垂首,赵修衍握紧袖中物,音声低哑,“漫长凛冬中,我曾捧过一盏烛光,错当慰藉。”
“可后来我才明晓,那是我一生仅能仰见一面的葳蕤春华。”
“若我虔诚倾慕,以作磐石……”
“可否再得春华沐身,此生不渝?”
拿出藏于袖中的金簪,他低眸,定定望着阮瑟的澄明眸光,“瑟瑟,你还愿意再簪一枝扶桑吗?”
言罢,赵修衍不再追问,缄默着听奉因缘作应。
或成或落,须臾悲欢皆系于她眸中心上。
只她一词一句,便是红尘翻覆,密密如织。
顺着他的话音落眸,阮瑟看向那支艳烈昳丽、栩栩如生的扶桑花簪。
今岁七夕时,她曾折过一朵扶桑花。
簪于鬓边,不过半月便凋零,不复明艳。
有葳蕤便会有枯索。
即便面前这朵扶桑堪为长久,或也难逃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