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的雨声渐急渐紧,密密匝匝地顺着斜风吹入廊下,叩击窗棂,似想要穿过那一缝罅隙,湿润小榻。
多数烛盏未明,昏沉的天地透过窗棂纸为这方寸天地带来些微光亮,更为灼目明亮的,是蔓延在密信一角的火星。
搁置一旁的瓷盏中已沉积出一堆如小山般的余烬。
一盏尚且明亮的烛火静立在青案上,摇曳着照亮阮瑟的侧脸,投落一片阴影。
半明半昧之中,更映得她容颜姣好又清冷,目色寡薄。
待最后一封由西陈皇帝亲笔写就的密信被烧成灰烬后,阮瑟才堪堪收手,面色冷然地看向已焚烧殆尽的信笺。
零星火焰失去仪仗,被迫湮没在余烬当中,再难复燃。
更似承载这一舟荒唐梦,颤颤巍巍地走到尽头。
阖眼,她长叹一口气。
书房内还弥撒着些许烧灼后的味道,阮瑟不欲多留,收拾过青案后便打算折回卧房。
廊外,秋雨顺着檐角滴落,便连拂面的西风都裹挟着浓厚的水雾。
虚虚遮掩住书房门,她正要绕到卧房时,苑内忽的响起丹霞的回禀声,夹杂着匆惶,渐行渐近。
“公主……不好了……”
抬眸,阮瑟一眼便看到丹霞匆匆忙忙地跑回玉芙苑,纸伞横斜,吹得她发丝都凌乱,却依旧挡不住她匆忙的脚步声。
她心头立时涌现出一种并不好的预感。
待丹霞三两步跑进廊下,阮瑟披风递给她,蹙着眉心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陈安……陈安和奴婢说,敬王在雍州反了。”
“敬王已经率领叛军,一路北上想入京畿。”
仿佛有惊雷倏然而落,蓦然撕破一切谜底,方寸乍亮。
阮瑟美眸半阖,确认道:“敬王何时反的?”
“昨日。”
尚且未到一日。
但朝中至少早朝时就已经得闻音讯。
回到封地还不足一个月,敬王便举旗造反,直指京阙。
敬王显然是早有准备。
而这局准备……
赵修衍三年前便应知晓他私养精兵、私铸兵器。
恰是正巧,关外南秦和西陈仍在交战,在大胤边陲隐隐试探。
潢池弄兵偏是发生在这时。
电光火石间,阮瑟像是忽的想明白个中关窍。
“陈安在府中,赵修衍是不是也回来了?”一边拿过丹霞手中的油纸伞,她一边追问道,急急抬步向外走。
廊外雨急,踏出回廊的须臾,雨水便淌湿她的裙摆。
“王爷应当已经回府。”
“奴婢见陈大人是去前院了。”
“本宫去前院见王爷一面,你在苑中守着。”
阮瑟摆手,制止丹霞想要跟上前的念头,“看好苑中人。”
言罢,她望向丹溪所在的小厨房,意思不言而喻。
顾不得已被沾湿的裙摆,匆匆吩咐过两句,阮瑟便撑着油纸伞疾步离开玉芙苑。
密密匝匝的雨滴砸落在伞顶,声声急促,似催促着她一再放快步伐。
眼前雨雾朦朦,遮掩地前路都变得不甚清明。
方离开玉芙苑没多久,穿过茫茫秋雨,阮瑟忽的看到不远处隐隐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形。
是陈安。
望着恰与她打着照面、又渐行渐近的陈安,阮瑟缓缓停步,先一步开口:“是王爷着你来寻本宫的吗?”
“是。王爷有要事想与公主商议,特意让属下来接您。”
“王爷就在书房等您。”
分外熟悉的话,仿佛想带着阮瑟穿过层叠雨幕,回到四年前的冬月。
她初来上京之时。
阖眸抬眼,再睁眼时她眸中一片澄明。
不欲多言,阮瑟只轻道一声走罢,便径自抬步越过陈安,朝前院书房而去。
不到一刻钟功夫,她便到了前院书房。
干净的鞋靴早已被雨水浸湿,换好早已备下的云履,阮瑟没再管半湿不干的裙裳,推门进了卧房。
同是烛台未点,天光笼罩着一片昏沉。
男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只一盏昏黄烛火茕茕而明,临照着他腕间菩提。
通悟兰因慈悲的菩提,此时却冲不淡凝在他周身的凌冽明威。
只一道背影,便携着铺天盖地的压迫,弥散在整间书房,挥之不去。
阮瑟唇角轻扬,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先声夺人道:“听陈安说,你有要事与我相商。”
“的确是一桩要事。”
回身,赵修衍望向与他相对、咫尺又遥遥的阮瑟,眸色一片寡薄,开门见山地说出要求,“明日一早,本王会备好马车,送你回到皇都。”
仿若昨日旧景重现,再出言相对,却是与往昔截然相反的言辞。
容色波澜不惊,阮瑟悄然攥紧侧边的衣袖,抬眸定定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