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桩桩件件都凝成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随风卷吹而落,徒留枝桠上的突兀空枝,教人赏无可赏。
直至一刻钟后,金銮殿内才重归宁静。
赵修翊摆手,命禁军把他们都先带下去。
与此同时,呈在龙案上的还有一张张触目惊心的血书,皆是那些证人亲手所写。
鲜红淋漓的字迹早已干涸,凝成无可褪色的暗红,更显哀怨,教人一眼不敢多看,生怕夜里会突然惊醒,再不能安眠。
沈太后半倚半靠在嬷嬷身上,侧目闭眼,不肯多看那血书一眼。
一旁的赵修翊见状,临站起身,睥睨着玉阶之下、战战兢兢的楚家人,“楚州牧勾结南秦,出言谋夺军功、戕害百姓,作恶无数。”
“楚家知情不报,大行包庇之事,欺辱、诬陷使臣,罪不轻饶。”
“楚州牧秋后问斩。”
“楚家……”他稍一停顿,乜斜向看似无心、却在侧耳窥听的沈太后身上,“迁任至雎州,无诏不得回京。”
之后还有几道口谕,沈太后只觉耳边一阵恼人的嗡鸣声,吵得她头昏脑涨,再听不清楚任何字音。
回荡在她心底的,只有赵修翊对楚家堪称赶尽杀绝的惩处。
雎州……
那可是赵修衍的封地。
早年因为储君一位,以及惠妃逝世一事,楚家和赵修衍已然结下不少恨怨。
将楚家大爷左迁至雎州,堪称是送入虎口,安得全身而退……
况且朝廷对楚景瑞的责罚不变,仍是送至边陲之地。
父子之间再难有所照应。
楚二爷撑不起偌大的楚家,这棵古树倒与不倒,已不是她能做主的事。
将倾之势、避无可避。
仿若天光无存,沈太后只能感知到眼前一片漆黑,归途无尽。
终于受不住这等苦果,一阵晕眩过后,沈太后扶额,生生昏迷过去,闭目不醒。
赵修翊无多意外,只淡淡地吩咐宫人送沈太后回永寿宫,复又着人请了御医过去后,再不过问一句。
“卫侯代西陈皇帝前来上京,于情于理,朕都该着人好生招待侯爷。”
“云朝公主一事,朝中也会给西陈一个满意的答复。”
楚家得罪,只是了结这场乱局的初始。
还有不少事端待刑部和大理寺定夺,再昭告朝臣百姓。
卫鸿俯身拱手,谢过皇帝的好意。
余光瞥了赵修衍一眼,他复又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此番出使大胤,皇上可否允臣入住雍王府,与云朝公主叙旧。”
日夜赶路行至上京,除却了却阮瑟身陷构陷一事。
他还是前来一探阮瑟的近况,以及雍王殿下的虚实。
那些个不堪回首的狼狈旧事,足以言明雍王并不是阮瑟的良配。
若当真如此,他和虞四爷也不可能看着阮瑟再身陷囹圄。
赵修翊饶有意趣地看向赵修衍,见他眉宇微蹙,很是痛快地应下卫鸿的应请。
一盏茶后,他这才吩咐李辛将人送出金銮殿。
天际微昏,秋光如晦。
尚且不到午时,殿外西风渐紧,不密不疏的乌云遮住半片澄明,远山黯暗,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与萧索。
进宫与楚家对峙时,天光还很明媚;而今祸端已了,天象却倏然生变,怀揣着要颠倒万象的气势。
阮瑟桃花美眸半阖,眉心微锁,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反而更有一种悬而未决的凌空感,搅扰得她心绪不宁。
当真如此时的天色,风雨将倾。
“阮州牧被人蓄意谋害一案,朝中会交给大理寺彻查。”
“若是平顺,秋后就能盖棺定论。”
侧目瞧见阮瑟心神不宁,赵修衍驾轻就熟地揽上她的腰身,放柔、放轻音声地说道:“加之柳州牧和阮吴氏构陷一事,只会重罚。”
他还想得寸进尺、再趁机拥紧阮瑟几分时,倏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稳低缓的轻咳声。
似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没有回头多看,赵修衍迟迟片刻,收手改牵住阮瑟的柔荑,“等初冬时,我再和你去京畿的温泉别宫小住一段时日。”
这才初秋,他竟惦念着初冬的远事。
倒也不必这样未雨绸缪。
阮瑟破愁为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两三个月呢。”
时日尚早,他们谁也无法料定届时会发生何事。
就像这次,她只是去了趟怀州。方一回京,便有这么一场惊天大局等着她。
若没有赵修衍,这场乱局还不知要拖延到何时。
以她之力亦能破局,可她未必能寻出父亲被害的旧事。
柳州牧和阮吴氏会受到应有的惩处,却也永远地埋下这桩真相。
念及此,阮瑟抿唇,陡然陷入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