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瑟经此一提醒,同样想起那件艳烈如火、但她从未穿过一次的嫁衣。
曾备下留给孟容璎的嫁衣,教她欢喜又雀跃地绣好祥云流雾,满心期待地嫁给他。
事到临头,她不过是在为旁人做嫁衣而已。
“不愿意。”
她的回答从未有所更改,甚至日渐坚定。
“雍王殿下。”阮瑟言明正声地称呼他,“柳山关客栈那次,我已经与你说得很清楚。再三纠缠只会让我觉得殿下无事生非。”
“你今日闯入公主府,若我明日状告至金銮殿,皇上也会替我做主。”
届时等着赵修衍的不知会是什么。
阮瑟抽回手,后退两步,正色肃容,“王爷在柳山关苦守三年,应当不会想让自己这么多年的筹谋和苦心付之一炬。”
“仕途坦荡便好,要什么情爱呢?”
她一步一步退回房中,双手搭在门扉上,无情推拒的话尚未说出口,一句甚是低沉和缓的话音便落地生根,教她不禁一怔。
“可如今我心悦于你。”
面前男人眉目低垂,月色与烛火相照,映得他身后清冷、身前温热。
明是自相矛盾的气质,偏又在他身上得以自洽。
阖该是那般高傲临下的男人,不沾风月与情爱,堪称破天荒般剖白一句情衷。
一瞬愣怔过后,阮瑟美眸中的笑意愈发清减,“可我不爱你。”
言罢,她再未理会赵修衍的反应,“砰”的一声直接阖上门扉,顺手落下门闩。
吹熄灯火,卷铺上榻。
途径小榻时,她亦不忘记关好窗棂。
以免他剑走偏锋,破窗而入,搅扰清净。
与绣在轻纱帐顶的仙鹤四目相对,阮瑟不禁回忆起赵修衍的那一句“我心悦你”。
越是回味,越是嘲讽。
若他的情爱便是以权势相迫,又以温柔设陷,那她确实无福消受。
当年她捧着满怀皎洁,期期艾艾地朝他跋涉而去。
不顾世俗风雪、藏匿下身世的不堪,只怕会惹得他不喜或反目。
却不曾想过这一开始便是为她设下的圈套。
他的回护、温存与体贴皆化作利刃,将她的少女心事分割至粉碎,如扬尘般长逝风中。
一场替身,他又怎当得一句心悦?
阮瑟长叹一气,唇畔哂笑,只几息功夫便彻底将此事遗忘,拥着被褥、枕着窗外不知何时滴落的雨声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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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由此落了好几日的丝雨,时断时续、时缓时急,催人欲眠。
所幸阮瑟这几日都留在府中,与崔婉颐一同张罗着婚嫁的事宜,自不须离府。
其间她收到过宋国公府和柔宁郡主的请帖,也以诸事缠身为由全部推拒。
敷衍又真诚,一来二去的柔宁郡主便再没来烦过她。
六月十九,上京城这场不知要绵延多少日的细雨终于止歇,为大婚送来一片晴朗景色。
崔婉颐的一应婚事皆由沈太后亲自打点,事无巨细。
嬷嬷一早便喊她起身,开脸梳妆,卧房内的丫鬟嬷嬷各司其职,几位曾与崔婉颐交好的小姐也一早到了公主府。
三年时间,名动上京的闺秀又换过一群将将及笄的姑娘,姿妍秀美,教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午后间隙,崔婉颐正在内室小憩,阮瑟与谢嘉筠与其他几位小姑娘颔首致意后便离开小院,撑着油纸伞行至后花园,吹着不骄不躁的南风。
天光大好,照在阮瑟身上分外温暖,甚至醺得她昏昏欲睡。
一手撑伞挡着烈阳,她一面探手拨弄着池中的荷花,时而又给锦鲤喂着食物,眉眼舒展,如风荷一般亭亭绰约,悲喜不为外物所摇晃。
谢嘉筠背靠阑干,单手支颐地坐在亭中木椅上,望着惬意自如的阮瑟,有些艳羡地开口:“瑟瑟,我发觉你较从前变了好多。”
阮瑟轻笑一声,对谢嘉筠的话有些意外,不觉笑道:“三年时间,哪里有人会不变的?你也比从前更稳重许多。”
谢嘉筠摇头,“不是这个。”
容貌不改,可沉淀在她周身的气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更加从容与冷静,全然不为旁人所扰,自在随心。
若不合她心意,她便连婚嫁这种大事都敢直言相距,全身而退。
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阮瑟手中捻着鱼食,缓缓喂着围上前的一群锦鲤,“迟早会有的蜕变。”
她不是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便是更为颓丧,坠入深渊之中无法翻身。
或跃在渊。
“但凡有半丝可能,我都不希望你同我一样。”
她的目光透着对过往的追念,回忆之中潜藏哀悼,并不深刻也并不喜悦。
最初去往西陈的那半年,她白日里与常人无异。从清晨起身、梳妆用膳,或是与崔婉颐进宫拜见太皇太后,或是去见卫侯、知会他一切与母亲相干的事宜,或是与虞四爷一同抚琴、再论几句虞家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