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在他叩响遥遥尽头的木门时,门扉轻启,半缕天光顺着一指宽的罅隙临照在他眼中,教他得以窥探其中一景——
枯木凋零,片叶无存,便连石阶上的浸润青苔都充斥着衰败与惨白。
似是预兆,更似命局的终途。
阮瑟挣脱他的手,“从前是我愿意吃,如今不愿意。但凭心情而已。”
酒酿圆子随处可见,算不得什么稀罕甜食。
她曾贪恋的不过是裹挟其中的心意。
既是镜花水月,又如何能再得她一眼青睐。
“替代一事……”
“当年我远在边关,母妃为了与沈太后一争高低,借由傅家与孟家联姻。”不多时,原本一片寂静的厢房内倏然响起男人的话音。
缓慢而渺远,隔着不知多少年岁回响往昔种种,还她一片澄明因缘。
阮瑟不由得止住步伐,却未回身。
徒然立在原地,与他僵持不休。
“傅家送了刚及笄的姑娘嫁去孟家,成了国公府的傅姨娘。”
“而孟家,意欲让孟容璎嫁与本王为妻。”
他母妃与沈太后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自幼相互照应,关系甚好。
及笄后恰逢宫中选秀,一同得了先皇青睐,入宫封妃,鲜少会因为争风吃醋而闹得不甚愉快。
不想最后她们二人的确没有因为男人而无情翻脸,而是因为储君之位,费尽心思又用尽手段。
汲汲营营,无止无休。
直至尘埃落定之时,她也香消玉殒。
“孟容璎所言的定亲,是在那时。”
“恰逢云家造反、西陈起兵,我鲜少打听理会上京的事。定亲一事,只偷换八字,婚书不成,庚帖未下,下聘更是无从谈起。”
追忆着那段不算太过深刻的旧事,赵修衍屈指,轻叩在瓷质的杯盏壁上,言简意赅,不蔓不枝。
平淡到像是在谈论旁人的过往。
他半侧过身,抬起眼帘看向阮瑟。
流金璀璨的天光侧照在她挺秀绰约的身子,正红色常服愈发瑰丽夺目,衬得她愈发皙白姣然,如远伫在无际云端的仙子,倏尔摇落红尘。
周身仍旧清冷高华,不动悲欢。
似走到曲终之际,他停手,转而扶住杯盏,稍作搁止,“再后来,我重伤昏迷半年,孟家悔婚,孟容璎嫁给宋国公。”
“少时尚在京城,皇兄唤我随他赴宴,偶尔见过孟容璎一两面,仅此而已。”
“母妃曾命人捎去边关的书信中亦有她的一两封,我从未看过,更不曾与她相处生情。”
宽袖遮掩之下的纤白手指轻轻转动摩挲着玉镯,阮瑟莞尔回身,目光与那日接风宴上的她一致无二,居高临下地看着赵修衍,轻巧反问。
“所以……王爷是想证明你与宋国公夫人之间的清清白白,还是想说您对我情真意切?”
“我只不过是与宋国公夫人最为神似的那个人……罢了。”双手叠放在身前,她笑得随意,上前两步后俯身,与他平视相对。
咫尺之距,迦阑香的味道愈发明显。
她的余光清楚看到男人饱满的结喉不可抑制地上下滑动,甚是有趣。
美眸中笑意流转,如初冬只漂浮在湖面上的碎冰,经由天光折照出明媚浮光。
赵修衍下意识地攥住她手腕,力道轻微,不敢弄疼她;而后他有些艰涩地开口,“瑟瑟……”
“你从来都不与她神似。”
“本王当初起意带你到上京,只是想试探。”
长痛不如短痛,借此时机,他紧了紧力道,另一只手似有若无地游离在阮瑟腰外,“当年孟容璎改嫁,与宋国公琴瑟和鸣。宋国公战死半年后,她就……”
“本王初初见你,确实是因为你与她容貌相似,但之后才发觉……”
阮瑟并不急切地抽回手,闻言还露出几分恍然,托住他未尽的话,“发觉我与她从不相似是吗?”
“不是情感上的转移与替代,我只是你好奇心之下的试探。”
曾数次借酒入醉,神思恍然又游离,她无端又无法抑制地沉湎其中,抽丝剥茧着在清醒之际从不探头而出的繁杂念头。
千万种之一的可能被横陈在她面前,阮瑟笑容不渐,在男人迟疑颔首之际,她朱唇轻启,蓦然甩开他的手,“王爷凭什么认为,我会欣然接受你的理由和苦衷?”
一场试探。
那根本都算不上是苦衷。
小舅舅曾宽慰她的话尽数浮现在心底,对抗着沉重而凌冽的雪风,护着她摇摇欲坠的温暖篝火。
阮瑟缓缓立直身子,眸色寡薄,是比他更为浓沉的正色与厉色,“王爷再如何道明原委,都无法更改你的欺瞒与哄骗。”
于事无补的话,时隔多少年都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