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衍没拂掉她好心。尽管知道无用,他还是接过热茶,饮罢、放下茶盏后又挑起车窗帘角,随意地问着阮瑟,“辛涯山上有座佛寺,离同生河不远,适宜为故去家人上香托福,要去吗?”
佛寺……
阮瑟稍稍倾身,顺着他所指向的地方探头望去,果真瞧见有座尖塔耸立在茫茫雪影之中,格外醒目。
这段时日她听周嬷嬷提过,辛涯山上的国清寺中有得道高僧,精通佛法诸象、可勘前世来路;亦能为生者指点迷津,为逝者驱难加福。若是能得高僧点化一句便已经是无上殊荣。
可惜寻常百姓虽然能到国清寺上香祈愿,却难以得见高僧一面,自然无缘被点化。
进寺上香的确是好事,她虽也想去国清寺上香问卜,但肯定不会是今日。
只是她方才拒绝赵修衍的那一次就已经惹得他多想,如果再有第二次,阮瑟无法预料到他会作何反应。
本就是受人顶礼尊崇的王爷,向来都只有旁人求他的事,哪里还会三番两次地回绝他,简直是不识抬举。
偏偏她又不得不回绝这份好意。
阮瑟眉心颦蹙、还没斟酌好合宜的措辞,赵修衍便看出她的不愿,耐着性子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无妨,你不愿去国清寺我们便直接回京。”
“……没有不愿。”阮瑟努力挽回解释道,“母亲生前多信道,并不信佛。”
“母亲虽未强求让我也信道,但她从不去佛寺,以往都是父亲带我去佛寺参拜。”
如果赵修衍是在寻常日子提出去国清寺,她或许会不作犹豫地应下,随他一道去辛涯山上香。
今日毕竟是母亲忌辰,她总不好违背母亲意愿。
倘若不是大胤多礼佛,佛寺甚多而道观寥寥无几,或是她今日还会再去趟道观。
信道而不信佛……
赵修衍忽的抓住她话中的蹊跷,“你母亲不是大胤人?”
“母亲从未提过她身世。自我记事来,母亲从未离开过息州。”阮瑟模棱两可地答道,“但母亲对大胤很是了解,尤其是熟知怀州和息州的风俗人情。”
又是怀州。
“那你母亲可曾提过南秦和西陈。”
阮瑟闻言垂眸,一手支颐,竭力回想着母亲闲时曾与她说过的话。
梁玖湘是在她十岁那年便因病逝世的,恰是在她不大不小、记事知好坏的年岁。
但五年过去,期间她过得并不算顺遂,许多事都只留有朦胧印象。
好一会儿后,她才从往事里抽身回神,看向赵修衍点头又摇头,“母亲偶尔提过南秦和南秦皇城,但也只几句话。”
“从未提过西陈。”
在官务闲暇时阮启舟多喜欢翻阅诸多的山川图志、野史轶闻;若是阮瑟在身旁,他也会念给阮瑟听。
得益于父亲的言传,阮瑟虽鲜少离开息州,但多多少少也清楚当今的局势。
除却毫无威胁的弱小国家以及附属国外,与大胤毗邻的、且能与之相抗衡的便只有南秦、西陈以及北晋。
或是北晋也多信佛的缘故,北晋与大胤素来交好,同南秦、西陈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南秦和西陈佛道掺半,但受皇室多信老道周易的影响,道教仍居上风。除此之外也有两者皆不信仰、转信他教的百姓,但到底是少数。
电光火石之间,阮瑟忽然想通了个中关窍,“王爷的意思是,我母亲是南秦或者西陈人吗?”
此前她只想着从琴上还有那枚鸾鸟图腾入手,却对母亲的身份一无所知。
父亲不知晓,她也再无人可问;从未想过最有蹊跷的会是这件事。
赵修衍点头,“应当是南秦人。”
“回京后我再派人去南秦走一遭。”
“那西陈……”尚且没明白为何不提西陈,她的疑惑尚且还没说出口,赵修衍便懒懒抬眼朝她望来,他眉眼间不复方才的闲适与纵容,反而挟着一种轻蔑以及寡薄杀意。
仿若山林虎豹看到宿敌突然而来的醒觉,以及将将蛰伏时的危相。
阮瑟一下收了声。
“西陈鲜少会有人来大胤,也不会想来。”
似是不愿多提,赵修衍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阮瑟坐过来,“回京还有一段路程,你若困了便过来陪本王躺着。”
“暗格里还有薄毯,若是冷就先拿着这手炉。”
言罢,他就把怀中的手炉递给阮瑟。
许是深冬渐近,加之大雪未央,今日上京格外寒冷刺骨,可马车里依旧温暖如春,即便阮瑟只身穿单薄素衣也不曾感觉到半分凉寒,自然用不到手炉。
但赵修衍已经开口,她不好三度回绝,只能接过手炉。
不多时赵修衍便阖眼入睡,阮瑟盘坐在一旁抱着手炉,随手从小几上抽了本周易研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