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和善地笑说道:“这位大哥,请问这太平村中,可有位叫余年的?”
货郎放下担子,借着村里微弱的灯火看了看面前的女子。穿着破败脏污,似是淋了雨,浑身湿透,脸上不知沾了些什么,黑乎乎的,十分不堪。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十分澄亮。
应当是来寻亲的,货郎心想。
“余伯就住那儿,”货郎指向太平村中的一处小院落,“门口种了棵槐树的那个。”
太平村不大,拢共也就十余户人家,卞宁宁顺着看过去,一眼就寻到了。她向那货郎道了谢,便朝那小院走去。
待走到院门口,卞宁宁已是筋疲力尽,身上的寒意袭来,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踮起脚往小院里瞧了瞧,却见屋门紧闭,只屋子里还亮着烛火。她走上前,轻轻叩了叩门。
过了许久,屋子里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来了。”
木门打开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从屋内探了出来。夜色黑沉,他并未认出来人,只问道:“姑娘是?”
卞宁宁却是一愣,眼眶里霎时涌上泪水,难以置信地看着老汉。
“年伯伯?”
她这一唤,余年也反应了过来,当即将门大打开来,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郡主快进来。”
余年将卞宁宁带到了屋子里,又出去查探了一番,仔仔细细将院门上了锁,这才回了屋子里跟卞宁宁说话。
“老夫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小郡主才四五岁,如今小郡主也成了大姑娘了。您这双眼睛跟王妃也是一模一样。还有您眼角这颗小痣,这么多年了,也丝毫未变。”
卞宁宁笑着擦了擦泪,说道:“我与年伯伯,已是十余年未见了。”
余年是她父王的旧部,凭着一手冠绝罗城的验尸技艺,帮王府和官府破获了许多奇案。后来年伯伯告老还乡离开了罗城,便再未曾见过,却不想竟一直住在这太平村中,不问世事。
但她心中却有些愧疚,叫了那么多年的年伯伯,竟不知年伯伯本姓余。
“年伯伯,可是你派人送来给我的假死丸?”
余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喟叹道:“王府出事后,一个少年来寻我,声称奉王爷之命向我讨一枚假死丸,说是给你用的。老夫年迈,紧赶慢赶才制成了这一粒假死丸。前夜那少年如期而至,将这假死丸取了去。我原本还担心这药丸能否到你手里。”
少年?
卞宁宁听了这话,原本因提及王府而有些晦暗的眼眸霎时变得明亮。
是他吗?
“余伯伯,你可还记得那少年什么模样?”
余年眨了眨混沌的双眼,思索了半天,迷茫地摇了摇头:“夜太深了,他带着笠帽,看不真切,我只记得那人左手腕上有一颗殷红的血痣。”
不是他。
卞宁宁心中凄凉,他的手上没有什么殷红的血痣。
事到如今,她竟还对那人存有幻想。
余年伸手拍了拍卞宁宁的头,一双大手抚过她的乌发,满是长者对幼者的疼惜。
“王爷给你留了封信。”
余年说完,走进里屋,拿了封沾染了半枚血色指纹的书信。
卞宁宁颤着手接过信,却有些踌躇。她不敢打开,她怕打开来便是诀别抑或是她无法承受的噩耗。
“看看吧,王爷嘱咐你一定要按信上说得做。”余年见她犹豫,便说道。
她怔怔地坐了半晌,这才将信拆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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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勿忧,父王强羸,南越于我不过历游,生机尚存。
今日之局,拜妖道太师所赐。
宁宁听父一言,向年伯伯习验尸之术,合你异能,他日定有大用。
耐心静候,为父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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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自有安排?
卞宁宁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弛了些许,这才觉得浑身酸痛难耐。
“王爷知道,郡主一直以来都是最有主意的,但此次万不能轻举妄动。”
“郡主就听王爷安排,安心与我研习验尸之术,他日才能为王爷助力。”
卞宁宁沉思了片刻,有些不明白为何父王非要让她习这验尸之术,只因她心怀能通晓亡者遗愿的异能吗?可让她就这么等着,她的心里也当真煎熬。
“郡主莫要忧心,要相信王爷。”
卞宁宁抬起头,脸上的青紫已不再,浮肿的脸颊也渐渐消去,唯余一张沾染脏污却仍然难掩殊色的面庞。
她看着余伯伯那遍布褶皱的面庞,垂老的双眼却盛着希冀的光亮。三日前王府众人被关押之时,父王也是这样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可那坚决的眼神又好似将一切都说尽了。
她站起身,眼中噙着热泪,缓缓跪下,朝着余山深深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