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安微微抬眼瞧着他这模样,心底默默叹气。
虽不知方才众人说了什么,可杀人凶手四字一出,他便猜到郝盛远这是要对沈寒山下手了。
他捏了捏袖中的银册竟是犹豫了起来,琢磨着是否还要照计划向圣上禀报。若是沈寒山此番当真落马,那太子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郝盛远则长跪不起,趴在地上,背脊都在微微颤抖着。
圣上看了他许久,这才说道:“太师年纪大了,便不要行此大礼了。”
一旁的官员闻言便也上前来搀他:“圣上恩慈,知晓太师这些年为朝国殚精竭虑,又怎会怪罪太师?”
“是啊,虽说太师一时识人不清,却也是因为太师爱才惜才,不忍润玉蒙尘,才会被歹人蒙蔽。除了沈寒山,太师旁的门生各个杰出,皆在朝廷为朝国卖命,圣上又怎会不知?”
郝盛远顺势起身,嘴里念叨着圣上宽厚,是自己无用,说罢还要咳上两声,似是羸弱不堪。
圣上面清淡然,只唇边携着浅薄的弧度。
祥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圣上,垂下头掩下眼中的笑意。
“又岂是太师的门生占了半壁朝廷,说起来,太师还是朕的岳父,连荷是朕的端妃,进宫头一年就替朕诞下期儿,如此功劳,朕怎能不念?”
“太师从前甚是看重沈寒山,说是你半个儿子也不差,今日都能大义灭亲,谈何有罪?”
圣上忙碌整日,时至现下已是疲累不堪,声音也略微沙哑:“那人如今在何处?”
郝盛远扶着腰站直身子,谦恭说道:“在刑部。”
“刑部?”
“是。”
圣上思索片刻,站起身来往后殿走去,边走边说道:“既然太师已核实清楚,便依法办事即可。”
“是,恭送圣上。”郝盛远略一福身,满口应下。
“不过……”
圣上倚着祥安,并未回头,缓缓说道:“太子如今还在边关奋战,朕不愿造太多杀孽。沈寒山依法处置,但行刑,且等到太子回来吧。”
郝盛远眉头紧锁,看着圣上苍老衰弱的背影,冷笑一声。
还真是父子情深,还想等到太子回来?看来太子的死讯也得尽快传回平冶了。
待圣上走进后殿,郝盛远便也带着众官员跚跚离去。
“太师,圣上这意思可是要保下沈寒山?”
郝盛远冷冷瞥了他一眼,目光愈发寒凉:“保?沈寒山犯的可是弑母的死罪,如何保?他就是想保,也要看本太师同不同意。”
“是是是,太师筹谋多年,如今圣上病弱,太子离朝,唯余三皇子,便再无需瞻前顾后了。属下提前恭贺太师喜得大宝!”
此番话着实取悦了郝盛远,他仰天大笑,意气风发地走在宫道之上,引得不远处值夜的侍卫也频频回头,仿佛方才在殿中年迈体弱的另有其人。
祥安奉圣上之命目送众人离宫,他手捧拂尘站在朝天殿外远远见着此情此景,感叹时也命也,荣辱富贵其实皆在圣上一念之间,偏有人就是堪不破此道。
他摇头叹息,转身进了朝天殿。
圣上已在侍女的服侍下宽衣就寝,躺在龙床之上闭门养神。祥安脚步虽轻,可他仍是立马就惊醒过来。
他抚着心口,胸腔内心跳急促,直至祥安扶着他坐起身仍未平息。
“朕当真是老了。”
“圣上龙气正盛,乃天选明君,怎会轻易老去?”祥安在龙床边站定,恭顺笑说道。
“你打小与朕一同长大,如今倒是客套,竟说这些话来安慰朕。”
祥安笑而不语,替他捏起肩来。
“你可知方才他们说了什么?”
“奴才不知。”
“他们说太子少傅沈寒山,竟是个弑母的人面兽心之人!”
“今日自称是沈寒山生父之人,一大早就到府衙击鼓鸣冤,控诉沈寒山多年前弑母弃父。因此事牵扯到朝廷大员,府衙怕担责,便将此事交由刑部处理。”
“太师得知此事并未打草惊蛇,自行审问那人后,却是直接将诉状送到了朕的面前。你说,他这是不是在逼朕?”
祥安不经意地打量着圣上神情,竟见他难得的露出了痛惜之色。
谁人不知太子最崇敬之人除却圣上,便是沈寒山?如今太子刚刚离朝,为国征战,郝盛远就急着让圣上处置沈寒山,这番做法实难让人不怀疑其居心。纵然圣上倚重于他,可如今情势不同,只怕圣上也生了怀疑之心。
更遑论他本就知晓些许内情,更是一眼就看穿郝盛远的目的。此番对付沈寒山不仅是郝盛远在清除异己,也是在离间圣上与太子二人。一石二鸟,事半功倍。
但这些话却只能在心中默念,不敢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