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沈少傅嫌她身份低微,纳为美妾,也无不可。”
沈寒山死死盯着那张樱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却是诛心之言,仿佛当头下了场倾世大雪,寒意覆满心头。
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膨胀难耐的怒火,靛蓝锦靴碾过破碎满地的玉白色,抬手禁锢住她的肩头。
“卞宁宁。”
久违的,她的名字完整地被他唤了出来。
“所以你为了让她帮你指认郝盛远,便是这般狠心,将我往外推吗?”
字字铿锵,仿佛咬碎了满口银牙,和着心尖上冒出的血肉,在唇边化作无尽的怨怼和不解。
他原本不想说的,即便昨夜彻夜不眠,他也不愿这般猜想。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问上一句,是否这两日她突然的冷漠,皆因平白多了个钟情于他的丹荔?
是否是因着这丹荔,恰好是她如今手里对付郝盛远最大的筹码?
这段时日以来,他以为他们之间的隔阂在渐渐消散,可如今不过是来了个丹荔,仿佛从前的种种就都是大梦一场。
肩上传来一阵疼痛,让卞宁宁不禁凝了眉。
可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表情,沈寒山却仍是当即察觉到。他陡然松开紧紧覆住卞宁宁肩头的双手,置于半空中。
手中空落落的,一如胸腔中的那片方寸。
卞宁宁也没有料到沈寒山竟是将这两件事关联到了一起,可她也不愿过多解释。不管是因何缘由,总归她不会与他再有任何情爱上的纠葛。
既然娇女有情,郎君有意,又凭何要来指责她将他往外推?
他又何曾真心实意对待过她?
“即便沈少傅从前对我有情,却也大不过权势地位。如今沈少傅位极人臣,将来太子即位,郝盛远下狱,您就是一人之下的朝国太师,什么样的女子不会有?”
“便是像郝盛远一般暗中娇养骗取一两个女子的芳心,也不是什么难事。”
“原就是我卞宁宁配不上你,沈少傅对我这份少得可怜的真心,就且收回吧。”
说罢,她的声音竟也有些发颤,眼眶中充盈着泪水,却迟迟不肯落下。
“回吧。”
哐当一声,她转身关了房门,将屋外的一切隔绝在外,包括那抹刺痛她双眸的身影,和那声微弱到近乎没有的“宁宁”。
说完这番话,好似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无力地倚靠着雕花门,滑落在地,而眼底氤氲了许久的清泪也终于顺着脸畔落下,浸湿了她的衣襟。
她已经许久不曾哭过了。
今夜这是怎么了?不过酌了几杯酒,竟就忘了她如今可是刀枪不入的余青竹了。
她觉得她应该是不难过的,不过是断了本就不能有的情谊,该是桩天大的好事。
她和他,早在三年前,就已不再是能被放在一起被提及的关系,现在不过是回到原本该有的样子,不是极好吗?
收了泪意,她呆呆地坐在寂夜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也终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如此才好。
她再也不用去猜沈寒山这三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亦不用再去想是否还要再信他一回。
她长舒一口气,仿佛当真从一团乱麻中解脱了出来。
可究竟是解脱还是更深的挣扎,大概连她自己都说不分明。
沈寒山离开后,她枯坐了许久。可谁知她刚准备起身歇息,却又听屋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她拉开房门,却见朱果儿焦急地小跑过来。
“发生何事了?”心里突的一跳,直觉不好。
朱果儿朝着对面的屋子望了一眼,说道:“刚刚沈少傅连夜离开了,丹荔……丹荔也跟着走了。”
她轻袖下掩盖的双手不自觉地蜷起,丹寇嵌入掌心。
“是吗?”
“他二人一同离开……也不奇怪。”
朱果儿摇摇头,只觉卞宁宁这话说得奇怪,可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这时她才注意到洒了一地的败花残枝,便猜到卞宁宁与沈寒山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正想再问,却又听卞宁宁虚弱的声音传来。
“果儿,我很累了,回去歇着吧。”
卞宁宁掀起唇角笑了笑,可朱果儿却觉得那抹笑意实在勉强,仿佛一朵山巅之上饱经风霜的残花。
“青竹……”
可朱果儿话还没说完,她就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门。
走了便走了吧,有丹荔追随他左右,自是比在此处与她争执折磨来得好。
与其纠缠不休,徒耗心神,倒不如像如今这般,一切重归原位。
对付郝盛远,她独自一人,也可以的。
无边的困倦将她包裹,仿佛身上积压了千斤重担,让她喘不上气。
她蜷起身子躺在塌上,双手自拥,就这般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