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洌倚着冰冷的铜钟,因为鏖战而涌入上身的血流通通在这一刻冷却,被不知所措的沉默取代。
紧贴着铜钟的背脊被卷走大量体温,慢慢滑落。池洌捂着隐隐发疼的上腹,长而缓地吐出一口闷气。
胃病又犯了。
穿越重活一次,这胃病竟还跟着他一同过奈何桥,稍不注意就会冒头。
这次发作,大概是因为最近天气转寒,而前几天他为了赶路,一路上都喝冷水,吃硬邦邦的腊肉,刚刚射箭的时候又因为过于紧张,导致胃部痉挛,这才使得这次胃痛来得又急又凶,让他几乎站不住。
一阵急促的疼痛终于过去。池洌在寒冷的钟楼上出了一身冷汗,本已凝血的指尖因为用力按压腹部而重新裂开,在浅色的外袍上晕染少许鲜红。
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视野终于恢复正常,漆黑的地面掠过一道白色的袍影。池洌还未来得及抬头,腰后一紧,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捞入怀中。
“倚清!”
熟悉的松木清香猝不及防地撞击嗅觉,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淌入耳中。池洌浑身一僵。哪怕隔着厚重的裘衣,温度不可能传递,他依然感觉腰上的手如烙铁般滚烫,刺得他生疼。
而他微不可查的颤动,让耳边的声音显得愈加焦急。
“倚清,哪里受了伤?哪里不舒服?”
池洌错愕地抬头,在君溯眼中看到脸色苍白、几无血色的自己,他的视线稍稍下落,看到君溯同样苍白而无血色的面容。
他似乎被吓得不轻,眉宇紧皱,神色焦灼。见池洌许久不说话,只隐隐捂着腹部,他立即伸手,小心地将他捂着上腹的手挪开。
见到浅色上衣上的斑驳血迹,他的动作一顿,随即便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池洌:?
啊这……等一下,好像这个样子确实引人误会。
池洌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见君溯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动作轻柔地去撩他的上衣。
“停停停。”池洌被惊得顾不上其他,连忙按住君溯的手,“我没受伤,真的!”
刚才因为按住肚子而不小心从指尖渗到衣服上的血,果然让君溯误会了。君溯大概以为他脸色难看是因为腹部受了伤,但实际上他只是胃病发作……
等一等,为什么君溯……会如此紧张?甚至乱了分寸,连他衣服完好,没有破损都没发现?
君溯不是讨厌他吗?就算他真的受了伤,最好的待遇也应该是丢下一瓶伤药,让他自己解决才对。
可是现在……
君溯的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捉着他的衣摆,被他一把按住。若是忽略因为误会而引发的奇怪动作,他们两人现在的姿势,简直像是他正躺在君溯怀中一样。
池洌的沉默唤回了君溯的少许理智。
他察觉二人的姿势过于暧昧,又忆起刚才情急之下颇为失礼的举措,紧贴裘衣的手指微微蜷起,渐生退意。
可君溯终究没有收回手,哪怕他英拔俊秀的面颊已有些发僵,眼神亦出现一瞬的凝固,他仍极力维持镇定,恢复往日那副自持克己的模样。
池洌没有说话,君溯也没有开口。一时之间,诡异的安静横亘在二人中央,即冷凝,又透着几分令人心跳加速的异常。
最终,君溯先一步打破沉默。
“没受伤就好。你的脸色很糟糕,是哪觉得不舒服?”
语气已无波澜,清淡如水,似乎又恢复到公事公办的态度。
如果池洌没有见到他刚才情急之下的焦灼与关切,只怕又会被他刻意表现出的疏远误导,将一切曲解。
可即便心底的那个糟糕的认知已经颠覆,池洌仍觉得方才乃至现在的一幕都十分的不真实。
对照过去七年从未改变的决裂,眼前的这个君溯……更像是他编织的一场美梦。
“不是什么大问题,老毛病了。”因为剧烈起伏无法安定的心绪,池洌回答得散漫而心不在焉。从上腹传来的隐痛一阵接着一阵,使他的手无意识地向疼痛的点拢紧,仿佛这样便能好受一些。
君溯察觉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神色再度绷紧:“心下痛?”
如同想起什么糟糕的回忆,他的眉眼极为沉凝。
池洌感受到骤降的温压,一瞬间想起十年前某次同样刻骨铭心的胃疼。
内心莫名发虚,池洌以为自己会像十年前一样当头挨顿骂,可空气中唯有厚重的沉默。
君溯从怀中取出一个月白色的瓷瓶,指尖触上瓶盖,顿停,将整个瓷瓶递给池洌。
“这是药。直接吞服。”
池洌下意识地接过药瓶,打开,一阵独特的药涌入鼻腔。
格外熟悉的味道,应当是胡太医调制的特效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