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听见江暮漓在跟自己说话,但那声音既模糊又朦胧,像隔着一汪深深的潭水。
温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睡着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做起了梦。
他梦见了世间最美丽的生物。
即使是在想象力与灵感最充沛丰足的梦境,也难以展现祂百万分之一的美丽。
祂舒展翅膀,在无星无月的荒芜宇宙里自由翱翔,畅意恣肆,无拘无束。
有着一等星的光辉,也比超新星遗迹更瑰丽。
祂飞行轨迹经过的地方,都会洒落银白光灿的鳞粉,细细密密地弥漫开来,犹如星尘汇聚的光河。
温衍伸出手,一些鳞粉飘飘飏飏地落在他的手心,散发着像萤火虫一样柔和的清辉。
温衍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突然会有想哭的冲动?
泪水打湿了鳞粉,雪白的鳞粉变得透明,凝结成了透明的结晶,闪耀如钻石。
眼泪越流越多。
祂收拢翅膀,在他面前停栖。
“别哭别哭,衍衍别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哭。”温衍哽咽道,“看到你,我的心像撕裂一样痛。”
祂低声道:“对不起。”
温衍不解,“你有什么好对我道歉的?”
美到这种程度的存在,不管犯下什么错都能被原谅。
“这个世界不是现在的世界,是基于过去的记忆所创造出的意识的世界。”祂道,“在这个世界,我终于可以暂时摆脱丑陋可憎的身姿,变回原初的模样。”
“只是我没想到,即使属于我们的亘古之远的过去早在你投生人间道时就已经被忘记,你也依然会为看见曾经的我而伤心。”
祂的话温衍很多都听不懂,只抓住了重点,“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绝不是仅用‘认识’就能形容的程度。”祂道,“太虚墓地一无所有,唯有殒亡的众神万古长眠。直到某一刻,那里诞生了最初也是最后的新神,那就是你。”
“你在蛹中沉睡了很久很久,做着近乎永恒漫长的幼虫之梦。但你还是苏醒了,还创造出了我。”
“我是应你的愿望而诞生的。”
温衍苦恼地皱紧眉头,人类的维度根本无法理解这种遥远神秘之事,但他非常在意“愿望”这个字眼。
任何知性的存在都有愿望。如果有谁说自己没有愿望,那一定意味着还不够了解自己内心深处。
当愿望成真,幸福也就应运而生。
纵使落空的愿望会引起悲哀,也没有谁能抵挡愿望的诱惑,无论那会招致怎样的结果。
“我的愿望……是什么愿望?”
“万古不变的陪伴,还有永不止息的爱。”祂说,“这个愿望从未熄灭,至今依然在你胸膛中燃烧。”
“你到底是谁?”温衍颤声问道,“校园怪谈的具现?学生们口耳相传的标本室的怪物?”
“宇宙乍一看似乎是无序的,实则维持着必要的平衡,寄居于此的生命更是如此。”祂的情绪难掩低落。
“纠缠在我身上因果沉重无解,污染我灵魂的业力深重无限,倘若一下子将所有的真实与秘密都灌注进你的脑海,你现在十分脆弱的灵魂,一定会像新烧的玻璃器皿那样碎裂。”
“所以,对不起,无论身在哪个世界,我都不能用语言为你揭晓一切。”
“你真讨厌。”温衍皱眉,神情又慢慢柔和下来,“但你又实在美丽,想讨厌你都讨厌不起来。”
祂垂下触须,轻轻触碰了一下温衍的头发。
“这里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但无论多离奇古怪,只要没有你存在,只要不被你看见,只要和你没有关系,就全都只是稍纵即逝的虚像。”
“唯有你,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存在。”
温衍道:“听你说的,我都感觉自己成了主角。”
祂还真点了点头。
“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没有错,任何生命都需要不停地做出选择,从而选择想要的未来。”
“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是你发自内心的愿望,那么对你来说,它就是真实。”
温衍看见祂要飞走了,连忙跑起来去追祂。可他根本追不上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祂越飞越远。
温衍失望地停下脚步,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能把祂也做成标本就好了。
关进精巧的相框里,永远定格,永远被自己收藏,哪儿都不会去。
温衍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占有欲爆棚的人,更不觉得自己会有这么不可告人的黑暗念头。
他吓得够呛,直接被吓醒了。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江暮漓那张眉清目朗的脸。
虽然视线还有些朦胧,但还是惊艳到心跳漏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