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沐突然想起阿宁是土生土长的长东村人,试探地问:“阿宁哥,根竹亭是他们家的吧?”说罢,指了指身后的大厝。
阿宁点点头,穆沐打消了去山上吹冷风的念头。两人又沿着田埂往回走,阿宁问他:“怎么了,你是想上山找笋去?”
“哎呀,上午挖过了,也给他家送过了,”穆沐说,“对了,我一时想不起他家姓什么了,只记得阿姆管他们家爷爷叫阿佬梅?”
阿宁笑了:“可不是,他们家就姓梅呀。”
“他家就只管着竹林吗?平常不到年节的时候做板鸭吗,还有什么其他营生?我看最近水库上养鱼的不错……”穆沐在想怎么把他家和船联系起来。
“他家没做别的,你是要张罗年货吗?”
穆沐笑笑:“就随便问问。”
阿宁没多想,只是说:“你要是下回到他们家送笋,别提什么水啊鱼的,他家听不得这个。”
穆沐立刻精神了:“为什么啊?”
阿宁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这家伙,果然是从哪里听了点什么,来打探人家吧?”
穆沐被戳中心中所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也没有听到什么,但是我外婆不说,她不说我不就好奇起来了吗?我也不敢问其他人,就问问你啦。”
阿宁向来把他也当作弟弟一般,闻言笑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是他家几代以前在水路上出过事,很多年听不得这些了。”
“在水路出过事,怎么了?”穆沐忙问。
阿宁干脆和他在田地边大大石头上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小声道:“你知道以前我们怎么送木材出去里吗?”
穆沐点头:“我知道,是放排从水路出去的。”
作为一个坐落在山林盆地的县市,戴云山脉自古盛产木材。但是山路崎岖,木材便靠发达的水系运输。
以前最危险的运输方式是梢排。就是将木材捆扎成木筏,由梢排工人坐在上面,一路当做船沿水系输送到指定的码头。路遇激流险滩时,如果排工不慎,很可能会因木排翻覆而遇险。
阿宁干巴巴地说:“咱们村子附近这一段叫做兰华溪,水量充沛的时候下面有暗流漩涡……”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他们中关于溺水的梦魇,是不论多少年说起来.开解不知多少遍,都无法轻易消散的心结。
“咳,以前梅家有人就是在水路上出事没的,”阿宁接着往下说,“他们家还有一个阿梅姑,她和她父亲一样水性不错,有天在溪边洗衣服的时候,遇到木排翻覆,她一边呼救一边下水救人。”
“啊!”穆沐突然想起那个梦,那个被溺毙的梦,“那后来呢?”
阿宁叹气:“后来,人救上来了,她死啦。”
穆沐忍不住皱眉:“太可惜了,她是个好人!”他梦里的人就是遇到暗流被木排翻覆压到水底的吧,人真的太难与自然之力抗争了!
那个梦也是关于阿梅姑吗?她为了救人而死,所以死后才那样平静吗?
穆沐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看到阿宁的表情有些微妙的欲言又止。
很快,阿宁又说:“这件事后不久,梅家就搬到了山脚下。村里帮他们家建了这排大厝,你看看那老房子就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
穆沐点头,突然又问:“阿宁哥,你没有骗我吧?”这可是要紧的信息。
阿宁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我骗你做什么,这是我小时候阿婆为了不让我玩水说给我的,我舅舅他们也都知道呢。你还记得河边的娘娘庙吗?”
穆沐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他当然知道那个天后宫,那是他们夏天的时候经常乘凉的地方。
“那里以前可不是娘娘庙,那是阿梅姑的祠堂。村里将她供奉起来,求她保佑兰华溪这一段的险滩船筏平安。”
穆沐震惊了,还有这种操作?
“六几年的时候那里被砸掉了,说是不许封建迷信。后来再重建,外头来的村干部不听老村长的话,说不知道什么阿梅姑,就改成天后宫吧,”阿宁又道,“听我舅舅说当时村里还大吵了一番呢,但是梅家都没说什么,而且咱们也不梢排了。所以到我们长起来的时候,那座重修的庙里供的就已经是妈祖了。”
穆沐暗暗有些不安,他想起殷唯清昨天还问过他村里有没有妈祖庙,没想到却有这样一段原由。
穆沐回到家里的时候,外婆已经午睡起来了。她见到穆沐和阿宁从院子外走过,还给阿宁塞了一袋花生。
穆沐心里有些怀疑外婆听他说了所见后,今天带他给梅家送笋像是什么示好,然后不禁又对自己的猜想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