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655)

元澈猛然意识到这个笑

容的对象并不是自己。他的心缩了缩,似乎在阻止自己将谜底揭晓。片刻后,陆昭福了一福,像是已经叙旧完毕,正要往署衙走,谜底就要揭晓了。

元澈只觉得胸口被竹篾抽了一记,手下意识地去关门,但随即又绷住了。他不能躲,也不能塌,他是有架子的,况且他也不是来特意监视他们的。于是他回到桌案旁重新坐了下来,似是在察看案卷,余光却望向经过门口的身影。她挽了个低髻,一身雪青色的旧衣,在松光雾色的摇曳下,倒生出一丝不近人情的风情。

恰此时,彭耽书一副救场的样子赶来,手里捧着一摞案卷走向前来,明显是要元澈坐批示。

元澈抬起头,陆昭也正看着她,于是望着她笑了笑,随即在有关弑君一案陆昭无罪的卷宗上用朱笔做了批示,而后又在是否公审王济一案上批了一个“否”。他得像一个丈夫一样,对妻子的所有情态做出司空见惯的模样。

“陛下,渤海王于别室自裁了。”一名小吏慌张来禀报。

元澈虽然有些错愕,但也知道弟弟明白,再挣扎只会牵扯更多的人搅入时局之中,一旦进入公审程序,或许其他宗室也要牵连进来。“去告诉尚书令,渤海王已伏法,自陈罪状,朕也允许他自裁。”

说完,元澈起身,穿过厅堂,经过陆昭身畔时,陡然拉住她的手,一起走上了门外的銮舆。

第348章 俦侣

很快, 廷尉属和京兆府便开始全程搜捕汉中王氏的族人,关于长乐宫宿卫的审讯也到了收尾的程序。

由于长乐宫内还有姜昭仪养育的两名皇子,有不少宿卫都争相趋至门下, 请求其包庇。然而元澈对此也有所准备,对于所有胆敢冲撞先帝两位皇子的宿卫, 都是射杀当场, 余者则按各自录述的口供减免一定的罪刑。杨宁虽死,但仍不宥罪。一张大网即将织就,紧接着是太子乳母李氏自缢于幽室。李氏的遗言中是愧对君王,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怕波及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王济可以自裁, 但谋逆的污名我觉得不能抹去。”陆昭道,“王济本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元澈点了点头。

车上, 两个人有商有量,但都很闷, 对于渤海王和王济自裁的处理似乎都保留了一丝底线。确凿的罪名无疑是一个激流中的旋涡,假使王济再作分辩, 那么元澈也会把需要铲除的势力顺带推向旋涡中, 一并吞没。如此一来,整个世族的根基都要动摇。而元澈则害怕王济死前心存戾念,攀咬宗室。毕竟宗室是皇权抬的重要倚仗, 先帝现存的皇子并不多,元洸和王济如果能双双自裁了事,对宗室也是一种保护。

王济放弃垂死挣扎, 一代名臣落幕, 有对家族存续负责,有对门阀执政的期待, 更多的是对国家各种矛盾作最后的缓冲。而元澈与陆昭的所作所为,本质上其实与崔谅并无差别,都是用斗争的方式来翦除旧秩序,只不过其中粗暴的力量被政治手段稀释掉了一部分。这些人的生死甚至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言,无论如何修饰,有些人的死也罪不及此,有些人的生也是侥幸之获。只因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国家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和这些旧秩序纠缠了。

不甚分明的日影中,两人的目光都有一丝悲凉。

回到寝殿后,早有侍女上前侍奉陆昭准备汤沐。陆昭披了一件月白色中衣,走到妆台前,一一除去发间的装饰。那些珍珠明珰,斗钿璠玙,积年累月,为她妆点。只是那一夜过后,函幽育明的珍珠之色,早已不足掩盖她头上笼罩的一切罪恶。黄铜镜里,映着元澈的身影,始终停在那里,没有更近些,也没有更远些,如同山体在黄昏中浮动的黑暗。

“娘子,水已经备好了。”

陆昭笑了笑,就站起了身。

水温比较烫,然而轻微的炙通感却让陆昭的心境彻底冷了下来。她知道,她的君王就在身后那个灯火通明的殿宇中等她,他听过刘炳的回答、吴淼的回答、还有嫣婉公主的回答,数剂安神药一齐落肚,让他有了几宿好眠。只可惜,梦魇并非来自于睡眠本身,而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痛苦与仇恨。

他没有杀她的父母,但她的的确确就是杀害他父亲的罪魁祸首。他为什么不能够伤害她一次?陆昭的身体慢慢沿浴桶的壁滑了下去,让热水漫过头顶。此时此刻,哪怕是她也必须承认,看到元澈痛苦,她也是煎熬的。水波绵绵地压向陆昭的胸口,终于她憋不住气,浮出了水面,而元澈就站在她的眼前,望着她。

“他和你说了什么话?”元澈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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